蛋壳CEO高靖在微信签名里这样写道：“要对得起一起拼的人。自己变强大才能看见世界的温柔。” 在加速扩张之路上，蛋壳变强大了，可人们从蛋壳里，看不到任何“温柔”。
蛋壳真的能孵出希望吗？/图虫创意
一场疫情下来，如何活下去成了大小企业的首要难题。
面对现金流断裂的压力，企业纷纷自救，有裁员者、有改变业务模式者，也有停掉业务及时止损者。
在所有受到冲击的企业中，蛋壳公寓的“自救”显得格外出众，可谓“艺高人胆大”。
作为长租公寓的头部企业，蛋壳公寓在全国范围内拥有40多万间房源，分布在北京、广州、上海、杭州、武汉、西安、南京等13个城市。2020年1月17日，蛋壳公寓宣布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
在一份通稿中，蛋壳的快速扩张被形容为“逆风奔跑”。可还没来得及消化上市的喜悦，蛋壳就真的站上了舆论的逆风口。
2月4日，“蛋壳趁疫情发国难财”的消息从一个个维权群里流出，一度登上了微博热搜。
蛋壳骚操作一大堆。/@羊小姐要每天开心
蛋壳公寓打着抗疫、公益等旗帜，一边强制要求房东“疫情防控工作”免一个月以上房租，一边“装无辜”让租客照付房租。不仅实现了“一鱼两吃”，还履行了“社会责任”。
本以为计划完美。
没想被免了租金的房东们气不打一处来，将成本强行转嫁给租客。结果就是，租客们一边在家躲避疫情，一边莫名其妙地接到房东的“搬家令”。
一场出乎意料的集体反弹，最终变得声势浩大——受骗的房东和租客们联合起来建立维权群，蛋壳的奇葩操作被一一挂到网上。
至此，事件发展不再受蛋壳公寓的控制。
蛋壳的这本“坏账”，重新摊开在阳光下。
有梦当然很好
美东时间2020年1月17日，蛋壳公寓联合创始人兼CEO高靖迎来了人生的高光时刻。继7轮融资之后，蛋壳公寓成功上市纳斯达克。
在纽约证券交易所灯光明亮的现场，高靖与投资人刘二海紧紧交臂相拥。
蛋壳意气风发时。/@新浪科技
连续4轮加码蛋壳的投资方、“愉悦资本”创始人刘二海说道：“我问过高靖，公司为什么叫蛋壳？答案是：希望为每个身处异乡的人都提供一个温暖的‘壳’，孵出自己的梦想。”
“中国有几亿年轻人离开家乡、奋斗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让每个拼搏的年轻人可以住得好、住得安全、住得体面，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情。”
如果互联网失忆，每年被租房困扰的我们，完全有理由被这个创业故事感动。
2015年，在国家“双创”政策的号召下，全民创业热情高涨。这一年，中国平均每天有1.16万个企业登记注册，也就是平均每分钟就有8家公司诞生。
和北京CBD所有热血青年一样，高靖带着前老板给的150万启动金，开始了造蛋之旅。
彼时正处于风口上的长租公寓很快吸引了高靖的注意。
据艾媒咨询的统计，截至2018年，中国流动人口超过2.2亿人，房屋租赁市场可租赁面积有67.3亿平米。
当时的预测是，到2022年，流动人口将达到2.4亿，租赁面积将达到80.6亿平米。
社畜城市挣扎第一步：租房。/图虫创意
可长期以来，黑中介和房屋租赁市场的不透明，让租房这件事麻烦重重。
不难看出，租房这个社会问题的确值得去解决，而庞大的租房需求也意味着巨大的商业价值。
高靖头脑一热，“让年轻人有尊严地生活在城市”的故事主题在他脑海中缓缓升起——依靠互联网数据技术，告别传统黑中介的模式，为房东和租客提供更优质的“中介”服务，并从中获取租金差和服务费。
这个点子，看起来前景一片大好。
2015年1月21日，在距离春节还剩1个月的时候，一家名叫“紫梧桐（北京）资产管理有限公司”的企业在北京正式注册成立，这就是蛋壳公寓的实体公司。
梦想开始的地方。/百度企业信用
蛋壳公寓在北京慈云寺桥租下第一套房子，开始在上市的路上狂奔。
可在纳斯达克，这样的故事太普通了。
为此，蛋壳模仿著名的共享办公企业WeWork，在招股书中讲了一个科技感十足的商业故事。讽刺的是，前者不久刚因为资金链断裂而面临重组。
从美国最具科技价值的公司到滑铁卢，WeWork只用了6周时间。/@WeWork
总之，为了改变长租公寓“二手房东”的形象，蛋壳公寓研发了一套AI决策引擎——蛋壳大脑。
据蛋壳分析，有了蛋壳大脑，蛋壳就随时掌握各个城市各个区域房价、租价的实时数据，进而分析出趋势，更精准地拿下房源。
“蛋壳是一家科技公司”。/蛋壳招股书
高靖自豪地说道：“即使是经验丰富的房地产经纪人也无法与蛋壳大脑相比。”
而蛋壳成立5年来的扩张之路，似乎也在证实这一点。
蛋壳公寓于2015年年初上线，当年年底，公司运营房间数为2434间。
4年后的2019年第三季度末，这个数字已经达到40.67万间。也就是说，不到4年时间，蛋壳公寓规模扩张了166倍，复合年均增长率达360%。
看起来这只蛋，的确是孵出了希望。
梦想是一只蛋，现实却是石头
讲述一个“梦想故事”固然重要，可故事讲着讲着，往往脱离了大纲。
此次“房东租客两头吃”的丑闻发生后的第13天，2月17日，蛋壳终于发布声明：“致广大房东的真心话”。
“眼下我们确实遇到了很大的困难，面对几十万受疫情影响的租客，如果在为他们提供补贴的同时，我们仍正常支付房东租金，可能难以长久地支撑下去......如果我们倒下了，未来伤害的将是各位房东和广大租客的利益。”
看到这份“真心话”，估计不少房东和租客一时半会儿无法消化。/蛋壳公寓
面对千夫所指，纵使有AI大脑的蛋壳，也只能打出万金油般、不痛不痒的情感牌。
从这“真心话”的措辞来看，蛋壳认错态度诚恳，可从头到尾似乎只强调一句话：面对不可抗因素对行业的冲击，房东和租客有必要“共同”为损失埋单。
且不说蛋壳这份“真心话”有几分可操作性。
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是，前不久刚在纳斯达克上市并募集到1.57亿美元巨款的蛋壳，为什么突然就没钱了？
这得从蛋壳恢弘的商业模式说起。
不管用多少“蛋壳大脑”之类的高科技故事来包装，蛋壳公寓，究其根本，底子里仍旧是重资产的“二房东模式”。
二房东不是原罪，骚操作才是。/《功夫》
简单来说，就是先花钱，以包租的形式从分散的业主手里拿下房源，精装修之后再通过租房平台把房子租出去，并通过租金差价及其相关的服务来盈利。
但问题就在于，长租公寓领域竞争激烈，谁拿的房源多，谁的梦想故事就更有可能得到资本的青睐。
2018年，蛋壳公寓执行董事长沈博阳曾公开表示，“盈利不是蛋壳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抓住时间窗口做大规模更加重要”。
为了以最快速度扩张规模，蛋壳不惜用高于行业水平的成本来拿房。一位业主就曾经在采访中说道，“我家的大开间，自如出价2500元，我爱我家出2700元，蛋壳出3000元。”
作为分散式长租公寓的头部企业，蛋壳40多万间的房源规模，在行业里数一数二，但同时也承担着高额收房费的巨大压力。
本就绷紧的资金链，在此次疫情中变得脆弱无比。
最直接的原因就是疫情加重了公寓的空置率——疫情期间，靠线下吃饭的长租公寓遭到当头一棒，而本应在春节后迎来的春招租房旺季也消失了。
疫情阻挡了租房者的脚步。/图虫创意
另一方面，疫情下无法正常上班的租客在都试图退租或转租。蛋壳可谓是腹背受敌。
更为致命的是，为了今年1月份在纳斯达克讲好商业故事，蛋壳为整体规模突击了一把。
蛋壳公寓招股书显示，在2019年10月、11月，蛋壳公寓新增近3万个公寓单元。这些新增的房子，在疫情中显然无法租出去。
即便是漂亮的营收——这几年来蛋壳营收大幅度增长，在2019年前三季度突破了57亿元，也难掩亏蛋壳大幅亏损的事实。
从蛋壳招股书来看，2019年前三季度，蛋壳公寓净亏损的数额大到超乎想象——28.13亿元。
相比亏损资金，刚刚募集到的1.49亿元的资金对成本高昂的长租公寓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疫情的极端压力，测试出了蛋壳公寓商业模式的脆弱，也暴露了蛋壳的道德基因。
在资金链严重紧张，性命不保的情况下，蛋壳已经顾不上那份初心——“让年轻人更有尊严地生活在城市里”。
住得舒心有多难？/Unsplash
据网友披露，为了让房东们“共克时艰”，蛋壳预先研究出了一套专业“打法”，并落实成具体操作流程，让客服、销售、公关、法务轮番上阵。
在一份被爆出的内部文件中，足见蛋壳带着“吃定房东”的决心——“客服人员态度要明确且坚决，不可商量，尽量避免商量、协商这些词汇......”
在所谓的“沟通”之后，蛋壳单方面免掉房东的1个月的租金，将资金压力直接转嫁于房东身上——而这一点，蛋壳显然没有跟房东沟通。
当房东被激怒之后，蛋壳更是一不做二不休，对房东许下承诺：替房东赶走正在躲避疫情的租客。但现实情况是，很大一部分租客在之前已经通过租金贷预支了一整年的房租。
微博随便一搜都能看到类似的吐槽。/@白茶蜜桃2020
罔顾企业道德，坚持极速扩张，为了利益不顾诚信，在蛋壳的成长过程中已是家常便饭。
去年3月16日，浙江经视报道记者暗访杭州蛋壳公寓，发现刚刚装修的房屋就被挂牌出租，房间里仍弥漫着刺鼻的味道。
当记者试图与蛋壳沟通的时候，销售人员直接回答： “一般公司做到这么大，赔一个死人还是赔得起的！”记者当场失语。
在“一切为了规模扩张”的前提下，蛋壳的管理愈趋混乱。
不仅如此，即便声称与黑中介不一样，蛋壳也忍不住暗地里用假图假房源假价格欺骗租客。
去年2月25日，居住在广东的租客小王就曾经向财经网披露过蛋壳公寓“先把客户骗出来再说的”获客手段。
业务员亲自爆料。/@财经网
经调查发现，销售之所以剑走偏锋，也是“被逼出来的”——公司考核制度十分严格，如果自己当天不完成任务，第二天就必须当着全体员工的面做俯卧撑。
如果这些都不算什么，那蛋壳在“租金贷”上与租客耍心计的故事，可谓叫人瞠目结舌。
去年，刚入住蛋壳公寓不久后，北京的租户小吴便莫名其妙地接到第三方贷款平台的“催款通知”，事后她才发现，自己在签合同的时候，业务人员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帮忙”包办了房租贷款事宜。
为了让房租提早进账，蛋壳悄悄通过租金贷的方式，把几个月甚至是一整年的房租提前拿到手，好利用这些预付的租金继续拿房扩张。
打开黑猫投诉平台，对于蛋壳各方面的投诉，目前已经有6355条。有人深陷租金贷骗局，也有人住进去之后发现“管家”再也不理人。
6355个受伤害的业主和租客之外，不知道还有多少受害者。
这个数字只是冰山一角。/黑猫投诉
讽刺的是，蛋壳公寓的长期投资人刘二海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曾说：对蛋壳来讲，大家不怀疑它能盈利，规模要相当，但是不能光追求规模，要同时把服务的品牌和质量要做起来，否则我觉得不会长久生存下去。
从此次疫情中蛋壳的自救手段来看，蛋壳确实忘记了投资人刘二海的教诲。
紧急刹车
2月20日，顶不住压力的蛋壳，最终推出了针对“返还租金”的“三选一”政策。
具体方案是，将返租进度分为快中慢三种方案，让房东自选。
这一政策如能成功执行，蛋壳在资金流动性上就有了更多空间，同时也算是给了房东们一个交代。
然而，面对脆如卵壳的资金链，“三选一”的方案也只是缓兵之计。
蛋壳的根本矛盾，在于长租公寓“规模为王”的扩张需要，与漫长的盈利周期之间的矛盾。这就像是踩上了一个永不停止的跑步机——为了不停扩张，蛋壳需要更多的资金投入，而在加速增规模扩张的同时，也意味着盈利遥遥无期。
走得快，也得走得稳。/《让子弹飞》
其中最危险的是，蛋壳公寓的主要营收来自于“租金贷”。
据招股书显示，2017年、2018年和2019年前9个月，蛋壳公寓上使用“租金贷”的租客占比分别为91.3%、75.8%和 67.9%。虽然租金贷比例逐年下降，这也意味着蛋壳仍过分依赖租金贷款来维持现金流。
通过第三方贷款工具，蛋壳得以一次性拿到全部租金，继续用于扩张，可情况千变万化，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问题，资金链将随之断裂。
这场游戏的风险，从这几年长租公寓品牌频繁发生的爆雷事件中就可以看到。
根据各大媒体及公开信息统计，从2017年至目前共有69家长租公寓机构资金链断裂或无法再经营，而在2019年占了其中的53家，其中资金链断裂及跑路的共有45家，被收购的有4家，拖欠或拒付房租的有4家。
即便不出问题，这边政策端也已经为“租金贷”戴上了紧箍咒。
2019年12月25日，六部委发布《关于整顿规范住房租赁市场秩序的意见》，要求住房租赁企业租金收入中，住房租金贷款金额占比不得超过30%。
蛋壳公寓目前67.9%的租金贷收入占比，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一红线。
租金贷的主要用途是加速扩张，若从源头上切断，造成的后果定是扩张速度的放缓。再加上此次疫情的重创，无论是从公信力上还是从现金流上，蛋壳必定元气大伤。
但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说，疫情也许是人们的“老师”。
对普通人而言，卫生安全与防范意识有概念了；对企业家而言，现金流的准备也应该提上日程——预备好足够的现金，是关键时刻企业抗风险的重要保障。
而对于像蛋壳这样极速扩张的企业来说，是时候放慢脚步，重新梳理一下自己的扩张之路了。
规模重要，可公信力更重要，毕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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