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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军朱金贵和他的Uncle G

作者:admin 2020-06-22 我要评论

咖啡师大赛冠军对同行的威慑力,我是通过这个小故事获得的认知:有一年朱金贵在上海,刚刚得到冠军。他与朋友约在一家咖啡馆,点了杯咖啡坐下来玩手机等。咖啡端...

咖啡师大赛冠军对同行的威慑力,我是通过这个小故事获得的认知:有一年朱金贵在上海,刚刚得到冠军。他与朋友约在一家咖啡馆,点了杯咖啡坐下来玩手机等。咖啡端上来,发现人站着不走。对方说:“牛哥,给点建议?”踟蹰一下,又说:“我觉得刚才我水有点大了,有点过萃了。要不稍等一下,我再重新做一杯。”

 

“犀牛哥”朱金贵(中间站立者)和团队在工作室备战

 

摄影/蔡小川

比赛

一报上我们要去的楼栋和门牌号,保安就说:“要去那家做咖啡的啊。”朱金贵后来告诉我,保安都知道他们,疫情期间,他们时常从工作室下楼送去一些咖啡,当然,专门挑选了奶咖,不喝咖啡的人能轻易接受它的味道。

朱金贵将工作室安置在这个墨水湖边的小区里,租了个顶层。一出电梯就闻到咖啡的味道,这使得他的咖啡工作室几乎从电梯口起步,直奔公寓门,门敞开着,得足足在客厅里转悠十分钟,才能搞明白这里都有些什么——机器,当然都是机器。Astoria Storm双头咖啡机在最中间,它是今年世界咖啡师大赛(WBC)中国赛区决赛的比赛用机,挺贵的,这一台得近12万元。这场比赛将于6月份在上海举行,为了备赛,朱金贵租了一台同款——往年他都是直接买一台。它旁边是MAZZER Digital ZM单品磨豆机,另有一台同品牌意式磨豆机。隔一条过道,有长相挺惊人的一台烘豆机,正呼呼发出声响,那是台最多能烘6公斤豆子的大机器,一根排烟管支到窗外,它连接电脑,烘焙师能实时查看烘焙曲线。咖啡机左侧,延伸出去的是黑色吧台,约2米处拐了个直角,这整个界面与决赛排布一致,制作台、评委台和创意台,按照比赛场地1∶1复刻。

穿过咖啡机和烘豆机间的狭窄过道,再往公寓深处走,另有仓库和咖啡冷藏室,后者一整个房间保持低温,又添了个恒温恒湿冷柜,20摄氏度,50%湿度,双重保险,竞赛豆存于此间。

还没在一间公寓里见过这么多设备,我发现面对这些机器,只有一个感慨:“哇,看上去好贵!”这意味着,我最好把这感慨存在心里。转了一圈回到客厅,眼神落在墙上的白板,上头密密麻麻写满数字、比例与风味,左上角标注“比赛倒计时:31天!”——WBC中国区决赛往年都是春天举办,2020年,因为疫情调整到了6月。倒计时被画了个大圈,这醒目的标注揭示,正是比赛令这间工作室生机勃勃,它令我想起高考前夕那种挥汗如雨的紧张。后来听人说,这里算得上国内最专业的咖啡工作室之一,专业的意思除了贵的机器,当然还有经验丰富的咖啡师。不过,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它浓厚的备赛气氛,对咖啡师来说,这或许真的不亚于一场大考。

2018年那场“大考”回想起来,朱金贵仍然十分感慨。此前两年的中国区决赛,他都拿了亚军。“两年都是大雨,当时我想,要是再下雨,我可能还是亚军,那就真的是千年老二了。”面对比赛或考试,选手多少都有点迷信,等到总决赛当天,晴空万里,“又觉得这次有希望”。

比赛一共15分钟,咖啡师要在15分钟时间里做3种12杯咖啡,分别是意式浓缩,即Espresso,奶咖以及创意咖啡。精品咖啡有个核心观念,要保留咖啡产地的风味,评判标准也依此展开。其中有个环节是“筛粉”,意思是磨完豆后,还得用滤网筛掉偏粗的粉,所以有那么30秒钟时间,朱金贵需要手上不停,嘴上不停。筛网有两种,正方形筛孔和圆形筛孔,当时为了加快筛粉,用了大一号的方形筛孔,比赛前两天, 他意识到必须得换回圆形的,因为后者出来的咖啡更圆润,像是冰淇淋滑过口腔,都是二氧化碳水洗瑰夏,方形筛孔不管怎么做,出来的都偏酸涩。圆形筛得慢,这意味着筛粉时间得再增加30秒,这30秒“真的很要命”。整套步骤他已经练习了200多遍,做到哪步,说什么台词也都是练熟了的。15分钟时间本来卡得非常死,30秒一多,他得换动作、换流程、换台词,两天时间得修正前面200多遍形成的记忆。

创意咖啡的部分,为获得更清澈的咖啡液,他使用了离心机。这个过程此前一直挺顺利,赛前一天,发现怎么表面出了层膜?就跟牛奶加热过度时表层结的那张膜一样,“非常崩溃,但就是找不到原因”。朱金贵临时想到的办法是,在4个咖啡杯上,加一层滤网,这滤网一放一收,又是十多秒。

比赛当天,朱金贵“运气不错”,1分20秒筛粉58秒就筛完了。这几年,朱金贵打比赛不含糊,几乎每年都有三个多月的时间花在备赛上,有时还会请教练。2016年和2017年,他连续获得中国赛区亚军,到2018年,虽然临时变故挺多,他终于还是拿到了冠军,并代表中国去波士顿参加世界赛,但没有拿到满意的名次。今年,朱金贵要再战。

朱金贵工作室的烘焙师

 

开店

多数精品咖啡馆里,咖啡师会问客人几个常规问题,比如,平常喝奶咖多还是纯咖多,平常喝咖啡偏酸还是偏苦。走进Uncle G咖啡馆,迎接你的是十几个保温瓶,如果你愿意,可以将每种倒上一小杯来尝,确定自己的喜好。但就像在香水店选香水一样,如果不是对味道特别敏感,很可能的结果是最终迷失在这些风味里。不过朱金贵有一点是对的,个体对酸与苦的定义会有很大不同,咖啡师两个简单的问题,并不能立刻定位到客人准确的喜好。

当然,朱金贵一年前开了这家Uncle G咖啡馆,客人里却有一半是同行,还有30%是咖啡爱好者,只有20%左右的客人是随机走进来的。实际上,咖啡馆所在的大智路是单行道,再往前几百米就是长江隧道,过了隧道就到武昌了——即便特地前去,也挺容易错过。这个选址对咖啡馆客流造成什么影响,朱金贵有预想,不过对他来说,这家咖啡馆的主要目的是“窗口”。他将参加比赛这几年的钻研成果,放到了这里。

我在武汉碰到的咖啡馆老板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认为去研究诸如水的成分,“实在是走得太远了”,一种就是像朱金贵这样走得很远的人。

在Uncle G,咖啡用水有讲究。朱金贵将娃哈哈、农夫山泉等市面上所有瓶装水都试过,最后锁定宾宝纯净水,然后,按每5升水中加入额定比例的钙镁离子,“钙离子有助于增加咖啡的醇厚度和甜度,镁离子则调整酸度”,除此之外,这样还能保证每天水质是一样的,不至于受天气影响。咖啡用水的这项成果,是他2017年参加比赛的创意。

不过,我不相信自己能喝出不同的水煮出来的咖啡之间的区别,相信大部分人都不能。我于是问这位冠军,讲究用什么水,对一家咖啡馆来说,有那么重要吗?他回答:“如果想让一杯咖啡获得更好的品质,必须将咖啡制作过程中的每个原料拆解,然后把每个环节做到最好。”

在朱金贵眼里,咖啡师钻研萃取技术,是理所应当的,因为整个咖啡链条里,每个环节都在折腾各自的技术。农业科学家在研究豆类杂交,咖农在研究树种在哪里才能长得更甜。果实摘下来后送到工厂,有人做日晒处理,有人加酵母,有人水洗,有人就研究出“双重水洗”。物流公司也尽可能研究运输条件,比如海运,放在集装箱上中下哪个部分更利于保存。“我们说咖啡好不好喝,是个综合感受,普通消费者说不出来好在哪里,但好喝就是好喝,它依赖背后那所有的细节。我们只是站在专业角度,让咖啡品质提高一点点。”

朱金贵给我做了一杯奶咖,让我了解到他说的“品质提高一点点”是什么意思。因为这杯奶咖令人惊艳,让我回忆起多年前一次愉悦的巧克力品尝经历。他的技术是,把牛奶用旋转蒸馏仪蒸发50%的水分,此时的牛奶除了更甜,也会更咸,再用离子吸附仪吸附氯和钠,降低咸度,这样做出来的奶咖才会有这种朗姆酒巧克力的味道,当然,这杯奶咖里还有木瓜风味,这是二氧化碳日晒埃塞原生豆本身的风味。

当然,这不是朱金贵第一次开店,他开的第一家咖啡馆在华中师范大学武汉传媒学院。朱金贵与媳妇都是江苏盐城人,二人在南京读大学,那时的大学毕业生很少会往武汉发展。他到武汉是因为女友在当地一家国企得到一份工作。他毕业那几年,学校与社会都在鼓励毕业生创业。朱金贵觉得这条路也适合自己,那么去哪儿都行,国企饭碗难得,就跟着女友到了武汉。那是2006年。

这一年有几个数字他记得清楚:从武汉汽车站出来,两人身上分别有800元和500元现金。他坐公交车去大学看店面,车里有卖房广告,2970元/平方米。他陆续从同学、朋友和父母那里筹到30万元。

第一年房租每月4400元,每年上涨,涨到第四年1.1万元的时候,朱金贵承受不了了。他把店面关掉,一算账,30万元只剩15万,“很心疼”,媳妇也不支持。当时她坚持要把这钱拿来买房子,朱金贵没同意,“开店的欲望太强烈了”,有时听到风声,同学里谁弄了个电脑组装公司,谁接手家里的事业干得很出色,都会让他很焦虑。

本来,朱金贵仍然打算换个地方重新再来,店面都找好谈妥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发生在最后一次面谈时。对方要求,朱金贵卖的东西,价格不能低于3元,房东开着一家小超市,出租的店面就是旁边空出来一间,咖啡馆不也卖饮料吗?房东觉得,要是卖得比他自己便宜,那不是引狼入室嘛。朱金贵很愤怒,“凭什么还要求我怎么定价?我一气之下,走了,不做了”。

朱金贵在房东那里受完气,坐一块钱的公交车回家,当时正是7月份,武汉最热的时候。他坐在没有空调的公交车里想,店开垮了,不就是因为我没房嘛。回到家里,跟媳妇一说,俩人下了决心:为了咖啡馆能长久地开下去,首先得有自己的店面。

生存

跟第一个30万元一样,买店面的钱还是借的。买完店面和设备器具,月供9000多元,“很难受,熬了一个多月,第二个月把店面出租了”。一分为二,一半租给了卖馅儿饼的,一半租给卖熟食的。“我后来看他们活得很好,这个生意比咖啡馆可好做多了,旁边都是工人,打点小菜,喝点小酒,在这儿开咖啡馆,我月供都付不起。”

那个时候,人们心中的精品咖啡馆有两个硬性标准,一个是好的咖啡机,另一个是咖啡豆自家烘焙。那时市面上能买到的熟豆保质期都得有一两年,自家烘焙起码意味着新鲜。朱金贵买了烘焙机,德国产Probat,18万元,咖啡机7万元,加起来就是25万元。本来设想,这两台机器买回来往店里一摆就是镇店之宝,没想到结果是搬回家里,堆在客厅。怀揣一个顶级设备的梦想,朱金贵却发现自己在抽6块钱一包的小白龙,一天三顿都是稀饭榨菜,“怎么把生意做成这样”。他跟合伙人商量,要不把手里的设备卖掉一台,换钱回来,改善一下生活。

于是开始做淘宝店,他们把粉锤、咖啡杯、咖啡机、磨豆机等这些准备开店的设备都挂上去。咖啡杯碟一套得99元,“算是挺贵的了,没想到很快就卖出去好几个”。他很快发现,那是因为当时精品咖啡馆的相关物资很匮乏,都得靠进口,像咖啡杯、粉锤这样单价不太高的东西,只要有现货,都能卖出去。朱金贵把客厅当库房,开始从国外进点货,库房里常常堆着几百件东西,还因此得到一个称号叫“现货哥”——只要国际上有个新产品出来,朱金贵的淘宝店没几天就能有现货。不过,这些器具连淘宝店的一页都填不满。“当时唯一的想法是扩充宝贝种类,能够让客人进店后,点得了那个‘下一页’。”

2014年,朱金贵找到一个美国品牌,不挑经销商,只要采购额达到8000美元,就给折扣价。“我就一口气拼了四十几个单品,淘宝页面一下就翻页了,翻两页!”他一个小小淘宝店,2014年的浏览量有7000多人次。那个时候,中国对精品咖啡的概念没那么陌生了。武汉有个叫王森的咖啡师,开了间“参差咖啡”,当时在全国都挺有名,这也得益于他2012年出版的《就想开间小小咖啡馆》。有不少人因此慕名来武汉跟他学习咖啡知识,人气高的时候,一个月一期,一期能有二十几号人。直到今天,武汉还有不少咖啡师用培训的方式贴补自己开咖啡馆的支出。

这个培训班有时能给朱金贵带去生意,他卖出的第一个大单子,客户就是学员。2013年,有个石家庄人远道而来,朱金贵跟他认识的时候,也听他提起过要开间咖啡馆。“没当回事儿”,专门来学咖啡的人,不都怀有这样一个梦想嘛。大半年后,石家庄人在淘宝上找到朱金贵,一口气花掉十几万,一台咖啡机8万多元,两台磨豆机近3万元,再加上冷藏柜、开水机、咖啡杯等一应设备。朱金贵接到的这个大单子,促使他从此走上做咖啡设备和器具贸易的路。

2018年,朱金贵突破1000万销售额。“我是直到这时候,才敢再开一家店,因为就算不盈利,我做贸易的部分可以养活它。之前那么多年,我一直不敢,因为我开过,我知道它是怎么死的。”

即便如此,朱金贵还是将比赛当作每年的重中之重,我在武汉遇到的咖啡师,有些对他年年比赛表示不理解。“每年不管做什么生意,开展什么业务,比赛一来,所有团队都停下来,核心员工必须跟我去比赛。”我听朱金贵说起每年为比赛花掉的钱与精力,觉得这挺像“花钱买罪受”。实际上,最近几年参加世界咖啡师大赛的选手明显变少了,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选手日渐精进,也越来越花钱。

一般来讲,意式和创意咖啡会使用同一种咖啡豆,奶咖用另一种。比如今年,为了比赛,朱金贵找了12支豆子。每支豆子,从备赛训练到比赛,需要大约20公斤,每公斤2000元,那么就是4万元。可又不能将希望寄托于一支豆子,新豆来了,如果发现比原来那支更好,可能还是要买,可能还会遇到更喜欢的豆子。今年更难,因为疫情,比赛从3月份延迟到了6月,2019年找的豆子开始出现衰败,只能再找2020年新产的。

朱金贵刚刚买了一层厂房,打算在“咖啡冻干粉”领域大干一场,留给他比赛的时间看上去不多了。打比赛,或许是在努力维系自己的咖啡师身份,“如果有一天我不打比赛了,可能就真的只是一个远离咖啡吧台的老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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