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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行走的彼得·汉德克

作者:admin 2019-10-24 我要评论

我在观察。我在理解。我在感受。我在回忆。我在质问。 2019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地利作家彼得汉德克 到镜子背后一探究竟 之后的四周,一片死寂,而后骂声一片...

“我在观察。我在理解。我在感受。我在回忆。我在质问。”

2019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地利作家彼得·汉德克

 

到镜子背后一探究竟

“之后的四周,一片死寂,而后骂声一片。”

这是彼得·汉德克对游记《多瑙河、萨瓦河、摩拉瓦河和德里纳河冬日之行或给予塞尔维亚的正义》在1996年发表之后的回忆。而今,这句话同样可以用来形容他获得2019年诺贝尔文学奖之后西方世界的反应。显然,这两件事密不可分。

1995年底,汉德克决定到塞尔维亚旅行,转过年,他在《南德意志报》上发表了他的游记。文章中,他通过自己的观察和切身体验描述了南斯拉夫解体后的现实,接着,他又前往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的斯雷布雷尼察,撰写了一篇题为《冬日之旅之夏日补遗》的游记。

那时,西方媒体对于塞尔维亚的报道铺天盖地,但它们与汉德克写下的所见所闻有着极大的反差。早在动身之前,汉德克就意识到情况会是这样——在他看来,南斯拉夫解体后,西方媒体关于塞尔维亚的报道只是一种司空见惯的人为视角,让人难以置信。他因此要寻找真相,“到镜子的背后一探究竟”。

在游记中,他表达了自己对战争的痛恨,对正义的期盼,对遭受战乱的平民的同情,以及对西方人道和正义假象的嘲讽与憎恶,这迅速引发了轩然大波,遭到西方媒体的集体反对。汉德克并没有因此停止发声,当时,已经20年没有附和德语文学朗读传统的他主动向苏尔坎普出版社提议了一次朗读之旅,以表示对北约轰炸南斯拉夫的反对。1999年,在北约空袭期间,汉德克曾两次穿越塞尔维亚到科索沃。

“我无须辩解,但是要让人们听到我在想什么。”汉德克说,“要是我不这样表达自己的看法的话,那我的人生中就缺少某些决定性的东西。”同年,他的南斯拉夫题材戏剧《独木舟之行或者关于战争电影的戏剧》在维也纳皇家剧院首演。为了表示对德国军队参与轰炸的抗议,汉德克退回了自己在1973年获得的毕希纳奖,这个来自德语文坛的最高荣誉。

汉德克无法理解,人们在众口一词地支持北约轰炸南斯拉夫时,对轰炸所造成的几千平民的死亡视若无睹,在人们批评米洛舍维奇对平民的屠杀的同时,却忽略了北约的轰炸也是对平民的屠杀,同样是一种不顾民意的专制暴行。2006年3月18日,汉德克参加了前南联盟总统米洛舍维奇的葬礼,这引得西方媒体再一次对他发起了更加猛烈的攻击,他被指为“米洛舍维奇政权的同路人”。他的剧作因此在欧洲一些国家中被取消演出。

汉德克的政治观点在一定程度上来自于一种民族认同感。他1942年出生在奥地利克恩滕州格里芬的一个铁路职员家庭,母亲是斯洛文尼亚人,因此,对于塞尔维亚,对于南斯拉夫,汉德克都有着一种很特别的情感。1991年,他曾在《南德意志报》上发表过一篇题为《梦想者告别第九王国——一个逝去的现实:追忆斯洛文尼亚》的观察散文,当中写了南斯拉夫的逝去,也写了他与南斯拉夫的内在联系以及其解体对他造成的震撼,毫无疑问,这篇文章也曾经掀起过西方媒体反对的波澜。

《梦想者告别第九王国》《多瑙河、萨瓦河、摩拉瓦河和德里纳河冬日之行或给予塞尔维亚的正义》以及《冬日之旅之夏日补遗》三篇文章完整地展现了汉德克在南斯拉夫和塞尔维亚问题上的观点,也代表着他的写作在上世纪90年代的一个特别的阶段。汉德克曾经说,作家不应该对自己写过的作品感到骄傲,但他对自己之前写的关于南斯拉夫的作品却是非常骄傲的。

《骂观众》已经是50多年前的事儿了

此前,汉德克的写作经历过几个不同的阶段。使他最初成名的是1966年的《骂观众》,它是一部完全没有遵循传统戏剧规则,没有情节、对话、戏剧性人物和行为等等的戏剧,演员从头到尾站在舞台上“谩骂”观众,反传统审美的呈现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这部戏剧也是汉德克最早被译介到中国的作品之一。

作为《骂观众》同时期的创作,戏剧《卡斯帕》给汉德克带来了更大的声誉,它是德语戏剧中被排演次数最多的作品之一,在现代戏剧史上的地位堪比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也是从那时起,汉德克进入了社会活动的公共视野。就在《卡斯帕》首演的当天,发生了大学生骚乱。于是,整个欧洲批评界对这部戏的反应都是充满热情的,说它就像是为巴黎街头的大学生们创作的一样——即便汉德克写作的出发点并非来自社会运动。

当时,汉德克在杂文中明确自己的艺术观点:文学对他来说,是不断明白自我的手段,他期待文学作品要表现还没有被意识到的现实,破除已成不变的价值模式,他认为追求现实主义的描写文学对此无能为力。与此同时,他坚持文学艺术的独立性,反对文学作品直接服务于政治目的。

2016年10月来中国时,汉德克曾在一场活动中发了点儿牢骚,他埋怨到场的读者总是抓着《骂观众》一出戏问个不停。就像他整个人已经站在了那里,可是人们却只知道盯着他小手指的指甲看,有点儿不礼貌。他说得没错,这部戏剧发表时他只有24岁,而当他不得不接受中国读者面对面的频频发问时,人们似乎忘了,他已经74岁,《骂观众》已经一晃50年。

这50年中,汉德克始终在写作。

中国德语文学研究会副会长韩瑞祥解读:近入70年代后,汉德克的创作从语言游戏及语言批判转向寻求自我的“新主体性”,这个阶段的小说《守门员面对罚点球时的焦虑》《无欲的悲歌》《短信长别》《左撇子的女人》分别从不同的角度,试图在表现真实的人生经历中寻找自我,借以摆脱现实生存的困惑。其中《无欲的悲歌》可以说是德语文坛70年代新主体性文学的巅峰之作,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1979年,汉德克从居住了几年的巴黎回到奥地利的萨尔茨堡,离群索居。这个时期,他的四部曲《缓慢的归乡》在叙述风格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生存空间的缺失和寻找自我依然是他的主题,主体与世界的冲突构成了叙述的核心。

80年代,汉德克先后写作了《铅笔的故事》《痛苦的中国人》《去往第九王国》《一个作家的下午》《试论疲倦》《试论成功的日子》等等,看起来,他似乎陷入了一种封闭的自我世界,但实际上,作家的这种自省也是对现实生存的深切反思。韩瑞祥认为,汉德克的创作是当代文学困惑的自然表现:世界的无所适从,价值体系的崩溃和叙述危机使文学表现陷入困境。

从不停的行走中获得宽慰

汉德克作品的中文译本一共有9部。与德国出版的单行本不同,这9本书实际包含了汉德克的20多部作品,比如关于南斯拉夫的三篇游记,就收录在《痛苦的中国人》一书里,译本中距离现在最近的作品《试论蘑菇痴儿》(2012)收录在《试论疲倦》里,此后的作品还尚未引进。不出所料的是,在瑞典文学院宣布彼得·汉德克成为201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后不到一周,他的所有中文译本就都销售一空了。来北京时,汉德克曾提起过自己当时正在写一本新书,名字叫《偷水果的女孩——行往内陆之地》,这正是他在那几天里偶尔会显现出一点点不开心的又一个原因——行程扰乱了他的写作计划。他说:“我的写作速度不快,但尽量不想被中断,需要连续性地写。我真害怕回去以后还能否继续写下去。”好在,回家一个月后,他就完成了这本书的收尾。

这是汉德克的第九部长篇小说,也是最新的一部,德语版是在2017年11月发行的。它被汉德克称为自己的“史诗终篇”,它讲述的是一场“无需得解”的行走,是一个“非常汉德克”的故事:一个仲夏之日,故事的叙述者在草丛里赤足行走时,被一只蜜蜂蛰到了脚趾。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启程的信号。于是,他从巴黎近郊沙维尔镇的老房子出发,踏上了前往内陆皮卡第的旅程。在火车站,他找到了故事真正的主人公,也就是“偷果子的女人”,并同她一起搭乘列车开始了前往皮卡第的寻亲之旅。

旅途中发生了一个又一个小插曲,“偷果女”与昔日的同学偶遇,一起参加了露天博览会,她遇到陌生的小狗、吓唬人的公鸡,为人找回奄奄一息的小猫,她穿越灌木林,在河里游泳;她挽救了一个正要自杀的忧郁青年,一个送披萨的20岁男孩,他们在生意冷淡的小旅馆过夜,一起看足球比赛……这场徒步之旅从21世纪的现代科技世界进入充满各种动物、植被、丛林的童话世界,它算不上拥有跌宕起伏的情节,但充满丰富的体验和细致的观察,如同“在空白之中万花筒般的行走”。

一场行走,这足以让人想起很多汉德克的故事,比如早期的《守门员面对罚点球时的焦虑》。小说开头,守门员约瑟夫·布洛赫便要被迫面对生活状态的终结。“上午去报到上班时,他得知被解雇了。”于是,他开始了在世界上漫无目的的行走。他在餐厅里遇见了一个女服务员,和她发生了一夜情,之后又毫无预兆地掐死了她……在汉德克的小说中,这个主题贯穿始终:主人公发觉自我与世界的格格不入,对当下的厌倦使他起身,向着另一个边缘走去,在行走中,在与现实的接触和观察中得到某种宽慰。这就像他自己。

在新小说中,有关于巴黎恐袭事件的影射,也有难民、武装警察和蒙面纱的女人,汉德克还借人物之口说起在布拉格广场上曾经发生的自焚事件。《法兰克福新报》评论说,“偷果女”的故事是汉德克对战争与和平、社会及人的堕落箴言般的注解。那些在瞬息间浮现于脑海的念头与断片,赋予了漂泊之旅一份凛然的尊严,使这部小说成为卓越的文学著作。

我曾在一篇采访中看到汉德克提起过自焚的20岁捷克少年,提到他那么做是为了对世界发出抗议,提到他不只是一个特殊的个体。“不知道面对这样的孩子,社会会怎样对待他们?”他因此也说到自己笔下的另一个少年“卡斯帕”,那个他在同名戏剧中塑造的19世纪德国纽伦堡街边的16岁少年,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会说的只有一句话:“我也想成为一个别人曾经那样的人。”人们教他讲话和语法,最后他被谋杀了。卡斯帕是他此后戏剧创作的素材来源,如今,他依然会时不时地想起他——“那样一个角色,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上,但是对这个世界是不了解的。”《偷水果的女孩》也关于青年,它的叙述视角就来自他们。有评论认为,它正是在写自由且充满幻想的“我”在这个对年轻人并不算友善的世界中如何得到解脱的。并且,这是汉德克第一次在作品中如此细致地描绘当下青年的美丽与智慧,他给予了他们探索者的灵魂和敏锐的感受力。(实习生张佳婧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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