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萨克骑兵军官在中国北部的村庄。1893年1月7日《伦敦新闻画报》插画

2008年北京举办奥运会前夕，一位记者在文章中谈论如何接待外国运动员和友人，开篇就自豪地写道：“中国人做客和待客都是很有讲究的。如果我们是客人，一定入乡随俗，客随主便，不给主人添麻烦；如果我们是主人，那一定要殷勤备至，主随客便，让客人感到宾至如归。”这番话据说来自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很长时间内成为对外交往的一个姿态，也符合广交朋友、韬光养晦的准则。但这建筑在国家独立和满怀自信的基础上，19世纪中叶清朝的黑龙江，也曾上演过长长的一幕“主随客便”，令人不忍回眸。

客，是不请自来、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哥萨克武装和沙俄正规军。1857年的夏天，黑龙江左岸跑来越来越多的“客人”，有军队也有移民，以及他们的牛啊马啊羊啊鸡鸭啊，乘木排顺流而下，在左岸沿途布点。海兰泡本是一个中国村落的名字，俄人看中其地理位置，偷偷摸摸建了一个哨所，开始时百般遮掩，至此则有意大张旗鼓。穆督决定组建的阿穆尔防线分为两段，上中游的司令部就设在海兰泡，大批军队开来，很快就兴造了大批营房、官邸和普通住宅。清方一开始还热衷于统计新建房舍的数目，后来也就数不过来了。

穆督离开时，对阿穆尔防线第一分区司令亚兹科夫面授机宜：要他与瑷珲当局保持良好关系，经常性搞些两岸互访，接待副都统本人与属下要和蔼亲切，要送礼物；还命令驻防各连队友好接待到来的清军头目，同时派人进入瑷珲，“侦察那里是否在进行作战准备”。亚兹科夫久在穆督身边，自是心领神会。左岸土地肥沃，俄人在海兰泡一带广为开垦，大大小小的菜园子生机勃勃。吉拉明阿派人前往交涉，亚兹科夫一脸的诚恳，说国内来的人多，买不到蔬菜，只好自己来种。奕山等将此写进奏折，也是表明一直凛遵上谕，对边民管理甚严，没人卖给老毛子东西，逼得尔等不得不搞起大生产来了。咸丰帝阅后有些满意，再次训令：“一面妥为驾驭，毋令开衅，一面密禁沿海奸民私通贸易，断其接济。”至于如何对待俄国人的菜地，皇上没说，应包括在“妥为驾驭”中，那就是随他便啦。

也有大量俄国人船经过瑷珲，去向中下游地方。清人将黑龙江与松花江交汇之处叫黑河口，与乌苏里江汇合处称乌苏里口，皆为要害之地，没有任何军事设施，此时两河口都被俄人抢占了先机。他们在霍尔托库、图勒密等处留下人马枪炮，先搭窝棚，再建住房，周遭还挖出深壕来防御，与哥萨克当年的营寨很相像。

俄军也开始尝试进入松花江。8月间，军官玛雨尔率领200余人，驾驶一艘火轮船与七八只帆船，从黑龙江下游驶来，停泊在齐林江心岛畔，“次日清晨，分拨夷人二十余名，驾船二只，驶入松花江，穿越黑河卡伦，逆游西上”。守卡佐领春福阻拦不住，一面令人骑马飞报，一面在江上驾船急追，终于在60余里处赶上。赫哲人以桦皮小船横于江面，俄人凶蛮地抡篙便打，仍要前行。所幸一队清兵从江叉迎头抄出，阻拦不听，纵身跳上俄船，将其篷帆扯落，才不得不回转。春福等与玛雨尔理论，对方气势汹汹，待拿出以往俄船的过卡路票，说明无票不得通过的约定，方表示“探水误入松花江上游，望勿见疑”。次日，玛雨尔等人沿黑龙江上行，临别时恨恨地说：等报告穆督后还会率兵再来。

这真是一个忙碌的夏天，直至秋天。主客皆忙。客人在江上来来往往，忙着运兵运粮，造房垦荒，一副扎根我边疆闹革命的架势；主人也跟着在江上来来往往，忙着迎头拦截，尾随侦察，抵近登录，心里想着有朝一日与尔辈拉清单。就这样，又一批俄国哨所和移民点在左岸出现了，在中游的奇牛山，在松花江口下方的霍尔托库，在乌苏里江口的图勒密……此时的首席军机大臣是彭蕴章，清廉谨慎，但实非治国之才，其他三位的资望能力还不如他。皇上希望了解上述地名的具体所在，这帮老兄显然连一份详细地图都没有，转命奕山等查询报告，一来一回，两个月过去了，哪里还能抓住“军机”呢？

1857年岁尾，普提雅廷在香港向沙皇建议派遣舰队，封锁天津口岸。圣彼得堡的阿穆尔委员会紧急研究这份报告，刚到巴黎疗养的穆拉维约夫也被召回参加会议，决定改任老普为俄国分舰队司令兼钦派大臣，留在中国海岸，“以便注视西方列强对中国的行动”。啥意思？就是与英法美三国共同施压，利益均沾，但不参加对华军事行动。一向以强硬著称的穆督，会上却主张继续向左岸移民，并本着不诉诸武力的精神，与清方谈判边界问题。康士坦丁亲王很欣赏他的转变（应有些不满意老普的改变），当即奏明沙皇，赐予穆拉维约夫侍从将军称号，委托他负责黑龙江的边界谈判。

俄枢密院随即将这一调整通报清朝理藩院。

左岸的俄军（包括江上经过的俄船），总喜欢拿望远镜观察右岸，清方很敏感，也用各种方式观测对方，收集俄人的动向。奕山采取了一系列对应性措施：奏请皇上拨发10万斤火药；奏请将呼伦贝尔15个卡伦前移，抵近俄国哨所；从齐齐哈尔等地抽调精干人员，加强边界防御。所有这些都在暗中运作，唯恐惊动了俄方。黑龙江左岸大多已成了俄人的居住地，黑吉两将军不仅仅是主随客便，准确说已然主客易位，老毛子反客为主了。

这年底，哥萨克在左岸修了一条邮路，从黑龙江口的尼古拉耶夫斯克（庙街）一直到外贝加尔省的乌斯特哨所，沿途设有驿站，配属士兵和马匹雪橇，房屋温暖整洁。根据穆督的指令，“驿站门前都竖有双头鹰路标，写明站名和里程”。这主要出自滨海省省长卡扎凯维奇等人的动议，他们甚至还在筹备铺设电报线路，一副兴兴头头建设家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