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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色撩人

作者:admin 2017-08-13 我要评论

她是京城里最好的辨玉师,她以为她的爱应该如玉石般剔透坚贞。可她不知道,再好的辨玉师,也看不透自己的命运,辨不出自己的爱情。 一 鉴玉之争 楚昭瑾抚摸着手...

  她是京城里最好的辨玉师,她以为她的爱应该如玉石般剔透坚贞。可她不知道,再好的辨玉师,也看不透自己的命运,辨不出自己的爱情。

  一 鉴玉之争

  楚昭瑾抚摸着手中那块玉璜,又看了看玉璜的色泽,不出几秒便对这块玉石的质地心下了然。对面那个身穿呢子大衣的军官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这块玉的来历,他面露得意地说:“这块古玉可是我从琉璃厂古董市场淘到的,足足花了我三百块大洋。它属于血沁玉器,据说是从两三千年前的一个王爷的墓里挖出来的!血渗进了这玉里就成了花纹,就像血丝一样……”

  “是块好玉……”楚昭瑾苦笑道。

  “好玉?你这三百块大洋算是全打水漂了……”

  一个清亮脆生的女声响起,楚昭瑾一惊,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一把抓起那块古玉,对着阳光仔细地看,然后笑道:“这明显是假货,两三千年前能有这么光滑的抛工?一看就是东街李铁匠电钻出来的!”

  身穿呢子大衣的军官浑身一震,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这血沁……”

  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一般的女孩哼了一声,鄙夷道:“这是块狗玉,这血沁就是把玉塞在死狗的肚子里然后埋半年养出来的。但水头还算足,算是假货里的良心货……”

  楚昭瑾头疼地摸了摸额头,他叹了口气,不去理会那个张牙舞爪的姑娘,暗自思忖该如何给她擦屁股。

  军官恼羞成怒地大骂道:“你个小叫花子懂什么?老子揍死你,信吗?”

  “您要是有揍死我的工夫,还不如先去找那个卖家,兴许这会儿他还没走远。”女孩嘻嘻笑道。

  那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军官带着亲兵便向巷口跑去了。

  “闹够了吗?你看京城之中哪家小姐是像你这般模样的?”楚昭瑾皱着眉头道。

  “对了,我忘了,四叔喜欢温婉贤淑的姑娘,不喜欢我这样的。”秋琬冷笑道,“所以我变成叫花子又怎样?反正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不会看我一眼。”

  “琬琬,我是你叔叔。”楚昭瑾别过头轻声道,“有些无法做到的,就永远不要说了。”

  秋琬冷哼一声,笑道:“站在你面前的要是赵绮梦,不管她是不是你名义上的侄女,你都会喜欢的吧?”

  “秋琬!”楚昭瑾狠狠一拍梨木椅怒道,“你这一天天,闹够了吗!?”

  楚昭瑾平素里是连大声说话都不会的人,却是在秋琬提起这个名字时瞪大了眼睛怒喝一声!秋琬颤了颤,终于红了眼圈,咬了咬牙,转头跑开了。

  赵绮梦啊赵绮梦,当真是秋琬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秋琬飞速地跑到一边的墙角,将脑袋埋在腿间,默默地哭起来。她觉得哭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所以不想让任何人瞧见。

  “咦,真是稀奇,你这小妖女居然也会哭?”一声调笑在耳边响起。

  秋琬恶狠狠地吸了吸鼻子,看着那个一脸调笑的男人。男人左脸上有一道狭长的疤痕,生生地盖住了原本清秀至极的五官。秋琬看一眼披着脏兮兮的外套的男人,冷声道:“死叫花子,你给本姑娘滚远点!”

  他轻声笑了笑,丝毫不生气的样子,他看着不远处的楚家家宅的方向,眼神突然冰冷起来。

  二 乞讨生涯

  楚家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古董收藏大家,尤其以鉴玉闻名。世闻楚家少爷楚昭瑾便如绝世名玉一般,清心寡欲、温润如画。也正是这个人,让楚昭瑾的兄长所收的义女秋琬喜欢了十二年。

  可是在一年以前,楚昭瑾竟然爱上了京城著名的交际花赵绮梦,一时间这件事被传得沸沸扬扬。说楚大公子为抱得美人归,不惜将价值万金的冰花翡翠送给了美人。美人欣然笑纳,却是半推半就,态度并不明朗,依旧每天混迹在交际舞场里。群众们皆为之扼腕,感叹楚昭瑾这一腔深情都付了流水。

  对于这一切,秋琬劝过、哭过、闹过,却都没有结果。

  她是楚昭瑾亲手带大的,从小便跟他学习辨玉。秋琬机灵得很,自幼便如狗皮膏药一般黏着楚昭瑾,二人几乎形影不离。

  小时候别人问秋琬,以后要做什么,秋琬都会大声地答道:“我什么也不做,就做小叔叔的媳妇!”

  然而,物是人非,世事无常。秋琬没料到,那个温润的微笑,终究不是只对着她一人的。

  最后那次,她哭着问楚昭瑾道:“我哪里不好,哪里比不上赵绮梦?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就不肯试着喜欢一下我呢?”

  楚昭瑾没有回答秋琬,他背对着她,烹一壶茶,却是在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时,楚昭瑾倒茶的手不着痕迹地抖了抖,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有些事是永远不可能的,琬琬,别再想了。”

  秋琬擦了擦眼泪转身跑开,楚昭瑾没有去追,他知道以秋琬的能耐没什么人能难为得了她,但他暗地里还是派了人跟着。楚昭瑾默默地收拾起掉在桌上的茶叶,突然发觉手指一痛,原来是毛峰的尾端扎进了肉里,血液汩汩流出。

  秋琬跑到一个胡同里无力地哭起来,却被一群不怀好意的叫花子围住了。为首的叫花子调戏道:“哪个狗娘养的惹这么细皮嫩肉的妹妹哭了?告诉哥哥,哥哥去揍他……”

  话未说完,他就被秋琬一拳打掉了三颗牙。

  之后便是一场恶战,打到最后,那个为首的叫花子被打得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秋琬灵机一动,拎起叫花子道:“来,我问问你,你们最近缺人吗?”

  “不缺……”叫花子颤声。

  秋琬狠狠地一瞪眼。

  叫花子赶紧道:“缺!我们缺您!”

  于是秋琬成了京城第一个女乞丐,她每天拿着破碗在自己的地盘,边唱莲花落儿边巡视,还故意在楚家家宅前带着一群要饭的溜达来溜达去。一时间楚家小姐沦落街头要饭的事情传遍了大街小巷。秋琬特地写了张字条托管家带给楚昭瑾。字条上写:楚昭瑾,你不是不要我吗?那我只能去要饭了……

  管家痛心疾首道:“少爷,您不管管?”

  楚昭瑾摇摇头道:“让她闹吧,闹够了自然就回来了。”

  然而,秋琬闹了半年也未曾回来。她在丐帮的地位倒是日渐提升,便是在这时,她遇上了宋子铭。

  一个冰冷沉默的刀疤男子。

  三 错遇

  秋琬第一次见到他,是为了争夺地盘。

  乞丐们所有的地盘都是固定的,来抢生意的人势必会被一顿胖揍。最开始注意到这个男人的是乞丐里的小混混们,这个人裹着一件破大衣,身子前放着一个空碗,瑟缩在墙角一动不动,看起来很安静的样子。但自己的地盘上出现了不打招呼的陌生同行,好比家里出现了垃圾,两名小乞丐骂骂咧咧地想将人家胖揍一顿,结果鼻青脸肿地回来了。

  秋琬十分愤怒,有人胆敢在她的地盘上撒野,这简直不像话。于是秋琬拎着打狗棒,怒气冲冲地带着十来个人找过去了,结果十来个人加上秋琬没有奈何此人半分!打了几个回合后,男子沉声道:“素闻楚家小姐的拳法承自咏春一派,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看来,你也不是乞丐出身嘛。”秋琬冷笑道,“可你打了我的人,占了我的地盘,仅凭这一句恭维的话可结不了这笔账!”秋琬怒瞪他。

  “那么我以后就在这里讨饭,讨来的钱全部交给小姐您,就当是我在这块地方乞讨的租金了,如何?”男人低声道。

  秋琬觉得奇怪,她走过去坐在男人的旁边看了一眼,旋即心下了然。这条胡同的尽头直接对着京城最大的交际舞场夜来香的大门,中间的过道很窄不容易被发现,是个绝佳的偷窥场所。

  “装成乞丐过来偷窥喜欢的姑娘,其实你也算是和我有一拼的奇男子了,你叫什么名字?”秋琬问道。

  刀疤男子嘴角一抽,低声道:“宋子铭。”

  “看上哪个姑娘了?”秋琬八卦道,“我虽然现在也比较潦倒,但应该可以帮帮你,给你弄套像样的衣服,再弄点钱,让你见那姑娘一面。”

  “……赵绮梦。”宋子铭道。

  秋琬那一颗八卦之心瞬间四分五裂,这个名字点燃了她的怒火,她怒道:“地方不租给你了!滚滚滚!”

  “……”

  后来秋琬经常和宋子铭混迹在一起并难过地向他吐槽:“你说赵绮梦哪里好了?大红嘴唇就跟刚吃完死孩子一样,那一身的香水味都能把流浪狗熏晕,你们眼瞎才喜欢她,难道是因为她屁股大,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

  “……你不懂,那叫风情。”寡言少语的宋子铭道。

  “风情个屁!难道鸭子是世界上最风情的动物?”秋琬骂道。

  宋子铭一愣,突然捂着肚子笑翻在地上。

  “我这么说你喜欢的人,你难道不生气吗!?”秋琬皱着眉头问道。

  “我生什么气?”宋子铭笑着说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如果有人敢当着我的面说昭瑾的坏话,那我一定要把他揍成残疾。”秋琬认真道。

  宋子铭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他抬起手指,戳了戳秋琬愤怒而认真的脸道:“你以为谁都像你秋大小姐一般单纯吗?喜欢谁就掏心窝子地喜欢?”

  他移开眼睛,满脸不在乎地道:“这世人大多数求的不过是一副皮囊。你的心上人只看了赵绮梦一眼便倾家荡产地追求人家,不过是被那副皮囊勾引了。你虽然有一颗爱他的真心,可你就是为了他粉身碎骨,人家会看你一眼吗?”

  “看不看是他的事。”秋琬冷冷地盯着宋子铭道,“可谁若敢伤他分毫、辱他半分,我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宋子铭愣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来。

  嫉妒,他嫉妒楚昭瑾。

  四 生辰

  还有一个月,便是楚昭瑾的生日了。

  即便闹脾气漂泊在外,秋琬也依旧将楚昭瑾的生日记得比自己的还牢。

  “你说给昭瑾送礼物时,我要不要也学赵绮梦那样扭屁股呀?”秋琬苦恼道。

  正在喝酒的宋子铭噗的一声喷了。

  “求求你不要,放过自己,也放过楚昭瑾吧!”宋子铭颤声道,“赵绮梦边扭屁股、边跳舞不奇怪,你是要边扭屁股、边打咏春拳吗?”

  宋子铭是典型的惜字如金的人,却是在秋琬面前嘴贫得要命。

  秋琬拿出一个锦囊,自锦囊里取出一枚雪青色的几近透明的玉环来。她将其拿在手心里仔细地摩挲着。宋子铭瞥了一眼,旋即冷哼道:“这是给你心上人的生辰礼物?什么玉?”

  “冰种翡翠。”秋琬道,“好看吗?这玉环,自我五岁学辨玉时便有了,我整整将它盘了十一年。”

  “盘?”宋子铭疑惑道。

  “就是不停地抚摸,让人的精气渗进玉里。玉是通灵的,再好的玉石如果主人不爱惜它,它也会死去。这叫养玉,也叫盘玉。”秋琬道。

  “这块玉和我形影不离,就好比是我的化身了。现在,我想把它送给昭瑾。”

  月光透过几近透明的玉石折射在秋琬的脸上,将她的眼睛映得如星河一般沉静、哀婉。宋子铭的心率蓦地失控,紧接着一种莫名的烦躁占据了身体。他道:“行了行了,别显摆了。”

  恰如秋琬满脑子都是楚昭瑾一般,这一夜,宋子铭的心里全是秋琬的眼睛。

  楚昭瑾的生辰很快便到了。

  那日,秋琬脱下了乞丐装,换上了漂亮的鹅黄色桑蚕丝洋裙,露出白皙的肩膀和漂亮的脸庞。宋子铭看了看她这一身,然后微微别过脸,心底蔓延出一丝酸涩。眼前这个姑娘即便穿得再漂亮,也不是穿给自己看的。

  “好看吗?好看吗?”秋琬兴冲冲地问宋子铭。

  “好看个鬼,像妖精。”宋子铭背过身去,掩饰住绯红的脸。

  秋琬甩给他一个大白眼。

  夜晚,她悄悄地翻过了楚家大院的墙潜了进去,大厅里一派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楚昭瑾微笑着敬酒,不卑不亢地应对着那些有来头的客人,秋琬在院子里的一棵槐树后头默默地看了楚昭瑾好久,米黄色的槐花落了她一身,她都没有察觉到。

  她叹息一声,潜进楚昭瑾的书房,做贼一样将锦囊放在楚昭瑾的书桌上。她深吸一口气,顺带将写好的信笺一并塞了进去。就在她蹑手蹑脚做完这一切后,她回头想要溜走,却突然僵住了。

  眼前出现的是那个她最不想看到的人–赵绮梦。

  妖冶美艳的赵绮梦亦愣了愣,旋即不屑地笑道:“哟,这位是谁?楚家大小姐?我听说你和京城里的一群叫花子混在一起,可看这穿着打扮也不像叫花子嘛……”

  “我听说你总是和妓女混在一起,如今看来你还有些气度,也不像站街的嘛。”秋琬冷冷一笑,随口接道。

  赵绮梦冷笑着咬了咬牙,旋即道:“偷偷来的?要不要我去和昭瑾说一声?”

  这一声昭瑾,叫得秋琬猛地一震。

  “不必了。”秋琬冷声道,抬腿便走。

  却是在擦肩而过的刹那,她听见赵绮梦小声说道:“真可惜,他喜欢的人是我。”

  胸口便如针刺一般生疼。

  秋琬几乎是跑着逃离了这里。

  赵绮梦看着远去的秋琬,暗地里咬碎了一口银牙。她猛然间注意到桌子上的锦囊,旋即冷笑一声将它打开,看见了那枚冰种玉环和那张信笺,上面写有娟秀的字:“生辰快乐。”

  就在这时,楚昭瑾进来了。这夜他为了应酬喝得有点多,晕乎乎得很难受。

  “昭瑾,你怎么喝成这样。”赵绮梦上前亲昵地扶着他道。

  她眼波一转,低声央求道:“我看到你的桌子上有一枚玉环好漂亮,你能不能把它送给我?”

  楚昭瑾头疼得厉害,便随口道:“你若喜欢,便拿去吧。”

  赵绮梦冷冷一笑,暗自揉碎了那张信笺,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五 阴谋

  秋琬是在周五那日得知,城里最大的拍卖行要举行一场玉石拍卖会。

  秋琬听见路人在讲:“你听说了吗?赵绮梦赵大美人要在拍卖行卖玉!据说得来的收入都要捐给济善堂呢。真是人美心善啊。”

  “哦?卖的是什么东西?”另一个问。

  “据说是一些私人物品,好像最出彩的是一块翡翠玉环,哎哟,真是漂亮,透明得像冰块一样,前面的海报上有,你自己去看……”

  秋琬突然觉得心口一疼,一种极不好的感觉涌上来。她一路小跑着去了那块广告牌那里,在看见那海报上的拍卖品时,秋琬只觉得一股冷意自脚跟一点点蔓延至全身。

  她呆呆地站在海报前,一个鉴玉师自幼盘到大的贴身玉环有多么重要,楚昭瑾不会不清楚。他却这么轻易地将她的宝贝转手给了另一个女人,如同转手丢掉一件垃圾。

  秋琬就那样站在海报前,像一尊被遗忘的塑像。

  突然一只大手拍在他的肩上,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怎么着?一动不动地站这么久,傻了吗?”

  秋琬猛地回头,掉头便跑。在看见她的脸时,宋子铭当即愣在原地。

  他只见过一次秋琬哭,可那时候她将脸埋在了两腿之间。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泪流满面的秋琬。

  她的眼睛红得似乎能淌出血。

  秋琬擦干了眼泪,理了理情绪。她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她也要将她的玉拿回来。

  她换了衣服,进了那间拍卖行。她看见自己的玉环被放在玻璃盒子里待价而沽。赵绮梦居然还在那里向众人介绍:“这块玉是我的一位极亲密的朋友送给我的,现在我要把这份礼物化成我的一片心意,捐给需要帮助的孤儿。”

  赵绮梦看见了观众席上脸色苍白的秋琬,暗自一笑,故意用了“极亲密”这个词。她看着面色越发苍白宛如纸人的秋琬,心中更加爽快。

  “闭嘴!混账!这块玉明明就是我的!”秋琬终于再也忍不住,站起来大喊。

  “怎么会是你的呢?这分明是昭瑾送给我的东西。”赵绮梦故作无辜。

  “这是我送给他的生辰礼物!”秋琬死死地攥着拳头,眼睛里似乎能冒出火来。

  “那么,这就对了。”赵绮梦冷笑,“你送给了他,这东西便由他处置了。他将这块玉送给我,完全是出于他的意愿,这有什么错?这位姑娘,你若是再闹,我只能叫保安了!”

  “现在,拍卖正常进行。”赵绮梦阴毒地笑道,“起价一两!”

  谁都知道这冰种翡翠不说价值连城也是百年难遇的好玉。出这样低的底价,拍卖人简直是疯了,于是底下开始哄抢起来:“二两,三两……五两……”

  只有秋琬明白赵绮梦的意思。

  她是在侧面告诉秋琬,你的真心便如这廉价的玉石一般,分文不值。

  “两千两!”突然,一个温润却含着怒意的声音响起。

  楚昭瑾。

  他立在门外,眉宇间含着一股愤怒。赵绮梦旋即便明白了他的来意。她低声撒娇道:“昭瑾……”

  然而楚昭瑾冰冷地打断了她:“将它送给你的确是我酒后失言许诺的,可我有让你把它拿出来卖吗!?”

  赵绮梦咬牙,正欲辩解,却突然听见门外被军队包围的声音。众人仓皇地回头,却看见拍卖行的大门边斜斜倚着一个人影。军阀贵胄的气息直直地逼进来,让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战。

  “两千两?楚大少爷也真好意思开价。”他的声音里全是不屑和鄙夷。

  “我出二十万块袁大头……”他轻飘飘地道。

  赵绮梦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站都站不稳,哆嗦道:“二……二少爷……”

  秋琬也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她差点摔到地上,颤声道:“宋……宋子铭?”

  六 拍卖

  宋子铭自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走到宛如纸人的赵绮梦面前。他脸上贴的刀疤神奇地消失了,取而代之是白玉般光滑的脸颊。他看着观众席,朗声道:“还有更高的出价吗?”

  观众席鸦雀无声。别说底下这些客人有没有二十万块银元的财力,单是凭着宋家二少爷的名头也没有人敢顶风抢这块玉,一时间台下安静极了。更何况宋子铭是带着亲兵来的,全然一副“今天爷要是拍不到这块玉,爷就把这场子砸了的气场……

  “宋二少爷。”楚昭瑾不卑不亢地站了出来,低声道,“琬琬要是有什么得罪少爷的地方,我代她向少爷赔罪。只是这块玉,还请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宋子铭挑了挑眉毛道,“你把玉送给了赵绮梦,那就由她处置了。人家要卖,我要买,这事没什么说不通的。”

  赵绮梦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楚昭瑾一时间也哑口无言。

  “既然没人再出价,那就定了。可我还是觉得两万块袁大头买这块玉少了些!我再加十万块!”

  吓得直哆嗦的拍卖师颤声道:“少爷……刚刚没有人和您竞价。”

  “在我眼里,这块玉价值连城,我觉得三十万块银元都是拾了便宜。怎么,你有意见?”宋子铭冷声道。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拍卖师控制不住地哆嗦。

  他扯下呢子大衣上的一枚金制徽章,然后随手向赵绮梦一扔。那是宋氏家徽。

  宋子铭打开了玻璃盒子拿走了玉环,然后来到了秋琬的座位边,将还愣怔着的秋琬一把横抱起来!全场观众包括楚昭瑾和赵绮梦,都狠狠地哆嗦了一下!楚昭瑾上前一步皱眉道:“二少爷,你这么抱着我们楚家的大小姐,传出去怕是不合情理。”

  “还楚家人?这已经是我宋家人了。”宋子铭冷声道,“秋小姐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本少的心情也不好。本少心情一不好倒不打紧,只是这里可能要见见血腥了。”

  “师兄!”赵绮梦猛地大声喊道,语气里却带着卑微的祈求。宋子铭却置若罔闻,转身便走。

  他手下的亲兵都是荷枪实弹,再无人敢拦。

  却是在拍卖厅大门关闭的刹那,门外突然传出一个年轻女孩的大喝:“宋子铭,你臭不要脸!谁是你宋家人啊!?赶紧把姑奶奶我放下来!我揍死你,信吗?”

  拍卖厅陷入一片死寂……

  秋琬咬牙对宋子铭道:“把玉还给我!”

  宋子铭一脸无辜道:“什么玉呀?”

  秋琬怒道:“少在这里装糊涂!”说完,她便伸手去宋子铭怀里抢。

  宋子铭左右躲闪道:“哎呀,当心弄坏了!三十万块袁大头呢!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你一个大男人要玉环有什么用?当镯子戴?”秋琬一脸鄙夷。

  “小爷花钱买的,小爷乐意当什么就当什么。给牛当鼻环,实在不行穿条红绳挂狗脖子上……”

  秋琬气得直翻白眼,她却不知道,不远处的赵绮梦正咬牙看着这一切,她看着从来都是冷着一张脸的宋子铭此时笑得那样得意,心里仿佛有无数只老鼠在咬。

  宋子铭突然低下头,在秋琬的脸上轻轻咬了一口道:“琬琬生起气来真可爱。”

  “流氓!你信不信我咬回去!?”秋琬涨红了脸怒道。

  “来呀,使劲咬!”宋子铭解开了风衣扣子,故意露出漂亮的锁骨和胸肌,笑得十分猥琐,露出两颗亮闪闪的虎牙。

  楚昭瑾就站在窗边,看着外头这一幕,手心的伤口又开始疼了,十指连心,连带着整个胸腔,都痛不欲生。

  七 堕心

  “这么说,你是传说中宋家那个整天花天酒地的二少爷?”秋琬疑惑道。

  “谁花天酒地了!我多正经!”宋子铭不满地道。

  “你不喜欢赵绮梦,为什么还要扮成乞丐天天来偷窥她?”秋琬疑惑道。

  宋子铭的眼神突然冷了下来。他轻声道:“我一直怀疑,赵绮梦和日本人暗地里有勾结,她是我在黄埔军校念书时的师妹,所以我化妆成乞丐监视她。”

  “还有你那个心上人楚昭瑾。”宋子铭冷声道,“十之八九是赵绮梦的同党,他们二人便是在楚家家宅接头的。”

  “你胡说!”秋琬突然跳起来大声道,“不可能!昭瑾不会是日本人的同党!”

  “可不可能可不是你几句话就能说清的!楚昭瑾和赵绮梦来往密切,如果赵绮梦真的是叛徒,你觉得楚昭瑾逃得了干系吗!?”

  “就是不可能!”秋琬失控地大喊,“他不可能是……”

  “楚昭瑾究竟哪里好了!?”宋子铭一把揽过秋琬暴怒地低喝道,“他凭什么值得你拼死拼活地喜欢!?你难道是瞎的吗!?你就看不见我的半点好!?”

  之后是漫长的沉默。

  秋琬抬起倔强的泪眼,颤声道:“我就是喜欢他!”

  宋子铭终于明白,自己那时有时无的嫉妒源于何处了。

  此时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发疯似的嫉妒楚昭瑾,原来他喜欢秋琬。

  爱上了秋琬的执着,亦爱上了秋琬的爱情。

  所以,秋琬在打开宋子铭的手转身要跑掉时,宋子铭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她。

  “宋子铭!”秋琬回头扇了他一耳光!宋子铭的瞳孔猛地收缩,眼中流露出无法置信的难过,他捂脸颤了颤,旋即垂下眼睫挡住泪光。

  秋琬咬牙,只觉得那目光刺得他胸口一疼,旋即她便转身跑开了。

  那之后,宋子铭便每天流连于烟花场所,更有传言称宋子铭竟带着好几个窑姐去了大烟馆。秋琬终于再也坐不住,只身一人跑去捉人。

  宋子铭斜靠在塌上,左右各抱着一个姑娘。秋琬冲过去一把将他拉起来,怒道:“宋子铭,你给我起来!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我像什么样子和你有关系吗?”宋子铭一脸冷笑地往她身上一倚道,“你怎么不去关心你的楚昭瑾?”

  “你就这么作贱自己?”秋琬怒极。

  “我乐意作贱自己,关你什么事?”宋子铭笑道。

  “若我曾经是讨厌你,那么,我现在应该是恶心你了!”怒极的秋琬口不择言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宋子铭抽不抽大烟、逛不逛窑子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恨他。

  宋子铭定在了原地。

  他良久没有动一步,终于他的情绪崩溃了。

  “反正你也恶心我了,那还不如恨我,也比这样不尴不尬来得好。”

  宋子铭上前两步一把将秋琬横抱起来,两边站着的小厮知道他要做什么,却谁都没有阻拦。宋子铭将她狠狠地扔在内室的床上,凶狠的亲吻铺天盖地地压下来,他甚至连呼救的空当都没有留给秋琬。紧接着便是尤为刺耳的裂帛之声,宋子铭抚摸着秋琬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便如鉴玉师抚摸绝世的美玉一般。

  宋子铭将秋琬的眼泪都舔进嘴里,他皱眉颤声道:“你可以换种方式折磨我,但不要哭,我心疼。”

  落日的余晖那么苍茫,照进小巷里。秋琬咬着嘴唇,她觉得她想的人明明应该是楚昭瑾,可她此时满脑子里全是宋子铭。宋子铭,整个身体和灵魂都在呐喊这个名字。

  真是诛心。

  秋琬昏昏沉沉,便如行尸走肉一般。猛然间,她看见了宋子铭脖子上戴的玉环。他终究是在玉环上穿了条红绳,却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玉环衬着小麦色的皮肤,有点古怪,却丝毫没有胭脂气。

  宋子铭的嘴唇贴在秋琬的耳朵上,他轻声道:“琬琬,其实你根本就不讨厌我。你喜欢我喜欢得紧,比喜欢楚昭瑾还要喜欢。”

  “要不然,你刚刚会那么享受吗?你对他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粉身碎骨也抵不过这春宵一刻吧。”他对着秋琬耳鬓厮磨。

  秋琬蓦地睁大眼睛,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突然觉得肮脏。

  下一秒她拔出了宋子铭的佩刀,狠狠地向他刺去!宋子铭愣在塌上,血花大片大片地溅出!秋琬哭着喊道:“宋子铭,你就是个浑蛋!就是个浑蛋!”

  她起身哭着逃了出去。

  八 挚爱

  那之后,宋子铭一连十几日也没找到秋琬。

  他不知道,秋琬独自一人回到了楚家大宅。

  自那日拍卖会之后,楚昭瑾动用了所有资源找寻秋琬的下落,秋琬不知道楚昭瑾暗地里与宋氏进行了多次交涉,只为了把她抢回来。

  秋琬一进门,楚昭瑾便一把抱住了她。他轻声道:“琬琬,咱们走吧,离开北平,就我们两个人永远在一起吧,你不是喜欢我吗?我也喜欢你……我其实也喜欢你啊!”

  秋琬呆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与赵绮梦是逢场作戏、迫不得已……我原本不想将你牵扯进来……因为我这样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没有命了!我不能让你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可那日宋子铭将你抱出去,我才发现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看着你成为别人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和赵绮梦逢场作戏!?”秋琬眼神一凛道,“你究竟投靠了谁!?”

  楚昭瑾一愣,旋即苦笑道:“你都知道了……宋子铭告诉你的?”

  秋琬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道:“所以你和赵绮梦……果真是一伙的……你们……投靠了日本人!?”秋琬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我本不想隐瞒你。”楚昭瑾叹息道,“有些事不是你可以想象的,楚家偌大的家业若是没有靠山早就被吞噬了!你不知道有些事是迫不得已的!”

  “那你就去当一个卖国贼!?”秋琬气得发抖。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当了!我现在只想和你远走高飞!”楚昭瑾颤声道。

  突然,门外响起巨大的噪音,秋琬往外一看,瞬间惊呆了!楚家家宅已经被荷枪实弹的军队团团围住!无数把机关枪对准了楚家的大门!门外有人喊道:“楚昭瑾,你个叛徒!快出来受死!”

  楚昭瑾败露了。

  他用最后一点时间将秋琬推进一个极隐蔽的地窖,说道:“琬琬,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出来!”

  “不!我不要!”秋琬哭道。

  “你若不答应,我现在便死在你面前!记住,你去找宋子铭!他能保你一命!”楚昭瑾说道。

  大门被机关枪打穿,楚昭瑾面色无惧地站在大厅,转眼之间便被几个军官带走了。

  秋琬捂住嘴,眼睁睁地看着楚昭瑾被人押走,那一瞬间她痛得撕心裂肺。

  第二天,楚昭瑾将在半月之后被枪决的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那一晚下着雨,秋琬只身一人来到了宋氏家宅。

  她跪在宋子铭的脚下,泪流满面道:“宋子铭,我求求你,救楚昭瑾一命。只要你救他,我就什么都答应你。”

  宋子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你为了他,都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了吗?”

  秋琬含着泪水点点头。

  宋子铭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道:“那好,我成全你。只不过这半个月里,你假装成喜欢我的样子,好不好?”

  宋子铭的眼神便如一把钝刀,将秋琬的心脏刺得狠狠地疼起来。

  “你可真过分,要我去救我的情敌。还用眼泪来威胁我。我能怎么办呢?除了答应你,我能怎么办呢?”

  “宋子铭……”秋琬想说什么,却只能目送着他走出了大门。

  他去看了被抓住的赵绮梦。

  此时的赵绮梦被关在最高监狱里,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她失去了所有艳丽,被铐在柱子上狼狈不堪,如同一个被抽干了血液的纸人。

  她抬起眼皮,看见了铁门外面无表情的宋子铭。

  赵绮梦是个倔强的女人,无论什么样的严刑拷打,她都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却在看见宋子铭的刹那潸然泪下。

  赵绮梦哭着问他:“师兄,你要为了那个叫秋琬的丫头赌命,值得吗?她喜欢的人是楚昭瑾,你觉得你就算为了她挫骨扬灰,她会看你一眼吗!?”

  宋子铭沉默了良久,最终轻声道:“看不看我是她的事,可若能让她喜乐无忧,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后悔。”

  他想,这真是讽刺,这些爱情的角逐,都好似轮回一般。

  赵绮梦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呕出一口血,在暗无天日的监狱里失声痛哭。

  半个月的时光那样短暂,转眼便到了楚昭瑾要被枪决的日子。宋子铭站在窗前沉声道:“我带人去劫法场,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无论成功与否,你都要立刻动身离开北平,这里你已经待不下去了。”

  “那你呢?”秋琬颤声问道。

  “你不必管我,你先管管楚昭瑾吧。如今要死的人是他。”宋子铭道。

  秋琬突然自宋子铭身后一把抱住他,宋子铭张了张嘴,最终变成一段无言的沉默。

  他想问秋琬,你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过我吗?可宋子铭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最终还是踏着淅淅沥沥的雨水离开了秋琬。

  那日,宋子铭去了法场之后,秋琬的右眼皮便不停地跳。她在马车里苦苦等待,终于,马车帘子被一个人拉开,秋琬看见了乔装打扮过的楚昭瑾!秋琬一把拉住他,颤声问道:“昭瑾,宋子铭呢?”

  “别管他了!快走!”楚昭瑾焦急地说道。

  “我问你宋子铭呢!?”秋琬怒道。

  “秋琬……”楚昭瑾顿了顿,抬起悲伤的眼睛道,“你是不是爱上宋子铭了?”

  秋琬愣了。

  然而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跳上了马车的一匹马,一下子斩断了缰绳!她骑着马便绝尘而去,没有回头。

  那一瞬间,楚昭瑾觉得,他永远地失去了秋琬。

  秋琬在瓢泼大雨里拼命地呼喊着宋子铭的名字,终于她在必经的官道上发觉了绵延的血迹。她心一沉,顺着血迹骑着马来到了一片草垛前,她果然看见了浑身是血的宋子铭。

  只一眼,她便跳下马,一把抱住身中数枪的宋子铭。秋琬在雨中泪流满面道:“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混账,你为什么要来!?”宋子铭忍住疼痛刚要大骂,却被秋琬用嘴唇堵住了嘴。

  “我喜欢你,宋子铭。”她说,“我才发现,我这么喜欢你。”

  宋子铭愣住了,在瓢泼的雨水里,他死死地抱住了秋琬。

  周围是机枪上膛的声音,便是在这时,突然从左后方的草丛里冲出一辆马车来!宋子铭捂着伤口咬牙直起身子道:“是我的亲兵!琬琬,上车!我们还有一线希望!”

  宋子铭轻声道:“琬琬,你怕吗?”

  秋琬摇头:“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不怕。”

  北平的雨是那样大,马车里仿佛再也听不见外面的枪声与下雨的声音,宋子铭死死地抱住了秋琬。

  能与爱的人在一起,他想,他死也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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