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晨登机的都市女孩

她喜欢安静的登机口，宛如喜欢初冬的第一场雪。在长途的、跋涉的工作和状态中，她一次又一次穿梭于这个城市的上空。有一次早上赶很早一班机，她看见和她一样在机场连锁咖啡馆吃早餐的女孩。她穿着看似简单的衣服，但搭配很好，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细节，都用足了心。

早上安静地喝一杯咖啡、吃三文治的斯文女子，是和她一样的灵魂。月白远远看着，欣赏女孩的自律和美好，觉得安然、抚慰。

《内在美》剧照

早餐吃完，她捧着剩下的咖啡，去登机口等候。安静的登机口总能给她一种澄澈的感觉。特别是巨大机场落地窗外如果有雪景，有停着的飞机，就更好了。一个安静的登机口，时常让她感到生命的沉淀，和寂静。坐在面对这样落地窗的座位上，你可以思考自己的人生，也可以安静观察周围往来的旅客。机场，是一个各国籍、种族、文化的人奔流的地方，有时看到这些人生命的横切面，她觉得很有意思。

她看见自己的影子，觉得孤寂，和自由。

《冲上云霄》剧照

为什么机场有的时候会让人有种充满希望的感觉？因为它漂浮着某种远行前的希望。无论长途还是短途，你总是去往一个新的地方。那个新的地方能为你带来一些新的东西。

摆渡车上她再度看见那个女孩。在微茫的晨曦中她和女孩在摆渡车上互相打量彼此，双方目光中充满一种敬意。很少有人坐早上六点的航班还妆容整齐一丝不乱的。夜半三点起来化妆的女子，你不得不承认她对自我的坚持。

那女孩染着那种今年比较流行的微微绿色头发，但又不是那么夸张、乍眼的。她只是在人群中，很奇异低调地勾勒出自己一种美。月白真是很佩服她在哪里找到的发型师——那个有层次感的短发恰到好处地将她的一切优点凸现了出来，让她的眼睛有如夜空里晶莹的寒星，璀璨、晶光夺目，在清晨的属于经济舱的摆渡车上，绽放出异常鲜翠的光芒。

漫长的摆渡车车程，她们彼此的目光越过清晨大爷的聒噪、大妈的因循、不知名孩子的吵闹，于六点的车厢碰撞出一种很澄净的东西。她们仿佛彼此共同超越了眼下这个环境，超越到一种很远的远方，一种她们不约而同做梦的一种远方。

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永远难以明白的，便是另一个人的世界。我们不想切入，也懒得切入。生命是一个静止的圆环，所有人都是要散的。你所在乎的东西，这三五年，是一样；再三五年，又是另一样。在犹疑的圆环中你为自己套上枷锁，永远很难醒来。

她想起那次在马来西亚的机场酒吧，回程，看见一个西方女孩默默喝一杯金汤力。这款最朴素的鸡尾酒配合着她，金发，瘦，美。月白总是羡慕西方人那种能显示出散乱的美的长相的，那么不羁就能获得一种美。

女孩双腿盘在椅子上，因为瘦、修长和她本身懒散的气质，这种行为非但不让人感到粗鲁却反而很正常。她们的飞机晚点了，窗外，热带的雨沙沙下着，仿佛永远无止尽。东南亚有时能给她一种共同的气质，温暖、熏蒸、暧昧的，带有一种后殖民时代的怀念和怀疑。

她仍记得吉隆坡下雨的那个下午，马来人在街边小酒馆奋勇唱Adele的样子。马来的咖啡是这么做的，他们拿出那种灰土颜色的纱布，一看就用得经年日久，包裹着从锡盒里舀出的黑亮的咖啡粉。倒在泛黑的黄铜杯里，用那种古老的大铜水壶，浇那一抹包裹着新鲜咖啡粉的肮脏抹布。最后端在她面前的咖啡却格外香醇。

她最喜欢这种沿街的、可以观察当地人生活的座位。马来把那种加糖不加炼奶的咖啡叫咖啡乌。她坐在下雨的屋檐下点了一杯。和皮肤黝黑的当地人一起坐在下雨的屋檐下，看往来的行人。突然走过来一个跌跌撞撞的疯子，满面微笑穿得破烂。所有人都像那种怕他侵犯似的往后缩了一下。疯子去咖啡店乞讨一杯咖啡。没多久，也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纸杯走了出来。没有座位了，他坐在咖啡馆前的台阶上。塑胶袋里，他拿出随身携带的豆沙饼。

有的时候，在一种孤寂中，金汤力是最能让你轮回的。从这个国家飞出的一架航班曾永远消失了。而她们喝着眼前的金汤力，生活，依旧痛苦。

她们在清晨的停机坪上登机。走在扶梯上，风扬起她们的头发。这只是很普通的一次远行这不是几年前那次出走。远处，这个城市的太阳又一次徐徐上升，早上六点的太阳是汪的、朦胧的。等待她们奋斗的日子，依旧很长。

我们都锁死在我们的生活，没有比这更窒息的了。生命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