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在任何大一点的机构工作，年年岁岁断不了的烦恼事是密码更新。有自家IT系统的机构，工作人员会有至少一个登录账户和密码。比较严格的机构还规定密码不能太简单，至少要包含大小写字母符号和数字，甚至不能是个能辨认的单词。虽然发明者已经公开承认这种密码其实意义不大，长密码比包含符号和大小写字母的密码要难破解，很多机构还是习惯性地作此种要求。

密码必须隔一定时间就更新，有人甚至建议每月更新。新密码跟旧密码必须一点都不像。每年到了换密码的时候，人人恨不得俯首咬断铅笔头。因为密码不仅要足够秘密，还要自己能记住。这后一点，主管机构是不管的，完全由个人负责。忘记密码没关系，只要再走一遍程序建个新的就好了。于是又是一番头疼开始，要编出另一个包含大小写字母符号和数字的密码。最难的还是要能记得住。所以很多人干脆把常用的密码写在便笺纸上，贴在屏幕边。于是一切虚拟空间中的保密措施，在现实空间中都变成了小小的喜剧。有些网络公司被黑客入侵以后爆出丑闻——公司内部的用户密码数据库竟然以明文保存。我们勤勤恳恳绞尽脑汁编出来的密码，不过是某些别处的上班族的麻烦日常而已。我们有时耍小聪明对付麻烦日常，有人也这样对待我们的最高机密。

密码是一个简单的手段，在假定全是陌生人的网络世界里，用以界定“自己人”和“局外人”。江湖切口也是一种密码。萍水相逢两条好汉，是友是敌，全靠切口。江湖切口因为好汉们文化水平都不高，信息传递又不方便，所以不能经常更换。百儿八十年下来，本应是秘密的帮会暗语最后所有人都知道了。不是天地会的人，也知道听见“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要对上“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一个账号如果一百年不换密码，再懒的黑客也能解出来。也有形格势禁、不得不换的情形：康熙下圣旨让江湖人等以为韦小宝主谋杀死了陈近南，外省的天地会马上就换了切口。

要求所有人都把密码记得清清楚楚，也不容易。听说黑社会如今日渐式微，新吸纳进来的力量贤愚不齐，有些人连七言四句二十八个字的切口都记不住，街头跟人正面相逢要现场打电话问老大。我一直好奇如果对切口时说错了字，对方会如何反应？是否有条及格线，只要错误不超过几个就算过关；还是说错一个字就立即大打出手。另外，口音怎么办呢？温州话出名地难懂，温州天地会的好汉跟别处的弟兄对暗号，大概只能靠抑扬顿挫的节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