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各种大型IP版权的阅文集团，一直活跃在风口浪尖。/ 图虫创意
没有人有资格去让创作者们不求回报，“为爱发电”。
文 | 王中中
本文原载于《新周刊》APP，欢迎下载使用
中国的网络文学圈正在见证有史以来最腥风血雨的一段日子。
4月27日晚，阅文集团发公告称，进行管理层变动，起点中文网创始人之一、“网文之父”吴文辉等人淡出高管层，新的阅文集团领头人为腾讯集团副总裁程武。
自称“网文老书友、阅文老同事”的CEO程武很快就点起了他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
4月30日，程武联名阅文集团总裁侯晓楠，发表题为《面孔会变，梦想不会——致网络文学作家》的一封公开信，祝辛苦码字的作家们劳动节快乐。
在公开信中强调“作家是阅文最宝贵的财富，这点永远不会变”的阅文集团这次打脸速度有点快。
早在4月29日，网文作者小僧无花在龙的天空论坛发布帖子：今天下午，刚到手的新合同。一纸“霸王合同”引爆了论坛。
从4月30日至今，微博上关于阅文的热点词都离不开“版权”和“合同”。/ 微热点
新合同中“甲乙方义务”引起网友极大争议。如“乙方无条件将所有版权交给阅文，甲方运营版权无需乙方同意，且不予分配利益”“甲方将乙方作品免费发布，视为对作品的推广手段，而不是侵权，乙方必须认可”“和第三方发生版权纠纷时，所产生的相关费用由乙方承担”等等。
一石激起千层浪，无论是顶级大神还是小透明写手，阅文这份“霸权合同”几乎让网文界所有相关人士全都炸锅。有网友评论说，810万网文写手心态崩了。
五四青年节，百年前中国青年为自由而行动。百年后的那天，同样是为了创作自由的网文作者们一起站出来，发起“55断更节”。
随着阅文集团的官方回应引起新一轮评论，#55断更节#话题阅读量破亿就在眼前。
“为抵制阅文霸权合同，维护文艺创作者、劳动者权益，声援此次事件中受到不公正对待的写手。”
响应“55断更节”的每一个网文作者，此刻都变成自己笔下的屠龙少年，以笔作刃，向恶龙的头上砍去。
然而这次我们都无法预测结局的走向。
霸王条款，大型卖孩子现场
截至目前，#55断更节#这个话题在微博上已经获得9000多万阅读量。而在网文写手们的大本营龙空论坛，他们表示：“战斗三要点是立法、著作权、版权。”
这份引起争议的“霸王合同”究竟有多坑？
有网友总结阅文写作合同条款的“霸道”之处：
1、版权全归阅文集团，作者只是平台的委托作者，创作费用从你广告里面扣。
2、如果你的作品被侵权了，打官司作者自己掏钱。
3、作者所有社交账号全部归阅文，他们有权运营你的各种社交账号。
4、阅文可以随时把作品免费开放给公众看，不用作者同意，不算侵权。
5、阅文还拥有你完本后一年以后发布作品的优先权。
简而言之，作者一旦签约阅文，不但你的文章归属于阅文，人也归属于阅文，把合同签成了“卖身契”。
有网友发现，阅文网上一本名为《当外神降临异界之时》的小说作者在书中写到阅文给出的新合同，他称按照合同，签约作者并不是作者，只是网站免费聘请的枪手。目前阅文网上已经无法搜索该小说。
新合同的第5.4条表示：平台不排除以类似“点击浏览广告/浏览指定页面/完成互动任务等形式以代替付费购买作品章节”等方式，向终端读者提供协议作品的订阅服务。
这正正踩中了广大网文作者们的雷点。
网文作者姬叉分析，这就是把“官方盗版”赤裸裸地写在条款上。因为除了起点之外，微信读书、QQ浏览器等阅文其他渠道早就“免费化”了。
为什么网文写手们对于免费模式如此抵制？因为它颠覆了现行的付费观看制度下，由“付费订阅+全勤+勤奋写作+道具分成+月票奖励”构成的收入模式。
像王思聪这种大手一挥的打赏，对多数网文作者只是可遇不可求。
更重要是，绝大多数的底层作者都要靠付费订阅生存。除了600元的保底工资之外，订阅分成是所有作者的命根。
一位作者如此自嘲：“本扑街不考虑版权、IP，只想每月要几个订阅钱。然而你免费渠道一开，我订阅成0，只能为爱发电了。”
而在新合同规定下，阅文给予什么报酬呢？
“新合同”6.3条写明，“甲方应将净收益（即该等电子销售收入扣除销售渠道及运营费用、第三方分成款等成本）的50%分配给乙方。”
意思是，理论上，赚到的钱五五分。但用著名网文作者“梦入神机”的话说，扣除成本之后的收入可能为负，在法律上平台可以让作者赔钱。一旦阅文集团出现运营不好等自身原因，净收益是亏损，那么网文作者还得给平台付钱。
有人可能会说，合伙人制度也是盈亏共负担，阅文集团只是个生意人。签合同的自主权在作者手中，大不了给大公司当“打工仔”。
不对等的甲方和乙方，仿佛就是“抱歉，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然而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因为在“11.1条”霸王条款下，签约作者和阅文集团并不存在劳动法上的劳动关系或雇佣关系。
阅文与作者签署的合同，是建立在《合同法》上。在理论上，合同中的条约可以根据双方的谈判进行更改。不过，并没有多少作者拥有与阅文这样的顶级平台之间进行谈判的可能。
对绝大多数作者来说，这是一份只能选择签与不签的合同。
没有五险一金、没有补贴待遇，被迫“为爱发电”的网文作者们，在走投无路时或许应该“听从”网文作者顶级大神唐家三少一句劝——或许我们可以不相信阅文、不相信起点，但我们应该相信腾讯。
热心网友画出唐家三少的微博重点，比起“何不食肉糜”，这是进阶版的“我吃过的苦你们也得吃”。
“当你们拿到一份全都是霸王条款的合同，你首先要考虑，这合同能够带给你的好处是什么，坏处是什么。”
当你足够“优秀”的时候，再去讨价还价吧。
天下乌鸦一样黑，
全靠同行衬托
实际上，在网文圈，被“霸王合同”坑害的网文作者犹如过江之鲫。如果你没被“霸王合同”坑过，证明你还不够火。
而当中最著名的“警世”之人非天下霸唱莫属。
在刚过去不久的4月，一则匪夷所思的消息引起了网友关注。《鬼吹灯》的原作者天下霸唱，被判侵权“鬼吹灯”标识，要向玄霆公司（即起点中文网）赔偿110万元。
当追剧达人还在沉迷潘老师的神演技时，谁也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大的版权纠纷。/ 《龙岭迷窟》
因为天下霸唱在起点中文网连载《鬼吹灯》期间，签署的合同中规定：在本协议有效期内及本协议履行完毕后，天下霸唱不得使用其本名、笔名或其中任何一个以与本作品名相同或相似的创作作品或作为作品中主要章节的标题。
但他在离开起点中文网后创作的《摸金校尉》，未经玄霆公司许可，大量使用了《鬼吹灯》中的独创性表达要素，侵犯了起点中文网所拥有的《鬼吹灯》作品的著作权，于是出现了这起“我告我自己”的官司。
一种江湖上流传甚广的说法是，“当年天下霸唱被起点的工作人员请客，在饭局上被一顿暴灌，稀里糊涂以10万元的价格，将《鬼吹灯》系列一共8本，打包贱卖给后者”。
鸿门宴后，霸唱成绝唱。
实际情形当然并非如此儿戏，但相比如今百亿价值的IP潜力，天下霸唱当年的过早脱手无异于“贱卖”。而在网文圈，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
如果著作权是孩子，那么痛失亲儿的网文作者可能就在你身边。
在千禧年初以《九功舞》系列大火的藤萍，因为不满签约网站花雨的合同，和网站解约另起门户。但后来花雨却以合同条款中“限制笔名”一项为由，授权他人使用“藤萍”这个笔名，代笔出版了后来的《紫极舞》系列书籍。
藤萍还是“藤萍”，不过是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个虚假代号。
围观了阅文的大型翻车，同样参加了“55断更节”的言情小说写手叁丹毫不犹豫选择了续约她的“老东家”晋江文学城。
“晋江的续约合同有5年、10年、20年三种，本来我也很犹豫，看到阅文集团的骚操作之后我突然觉得晋江还是很不错的。”这次续约一签就是10年的叁丹，说她能下定决心“全靠同行衬托”。
虽然她似乎已经忘了，在2019年晋江文学城的签约作者们差点就沉了船。
作为女性向小说的大户，晋江文学城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梦的发源地。/ 网站首页
2019年8月，晋江文学城推出“作者修文收费”的新政策：即作者对章节进行修改，第一次需扣除100月石，第二次200月石，第三次及以后10点晋江币。
其中，月石一般通过签到或分享文章获得，而晋江币则需要充值，10点晋江币等于0.1元。
这也意味着：当晋江文学城的作者对其所写章节进行3次以上修改时，作者需要自掏腰包才可以修改自己的文章。
而晋江文学城对VIP章节的标价大约为1000字3晋江币，即1000字的标价为0.03元。再与平台五五平分以后，作者所能获得的仅1分5厘。修改文章的1毛钱，作者还要倒贴9分。
在网文圈，这种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天坑”比比皆是。
阅文集团的“霸王合同”不是第一次，但我们都希望这能够是最后一次。
当他们断更的时候
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阅文这次不过是把行业里默认的潜规则直接摆上台面而已。”
从大学毕业后就一直从事网文写作的碧水汀，今年是她的全职网文写手生涯的第4年。比起霸王合同、权利义务不对等、收入无保障，最困扰碧水汀的，还是日更这个问题。
一杯咖啡一部电脑，就是码字民工的一天日常。/ unsplash
几乎所有网络文学网站都有更新的硬性要求。为了维持人气和读者数量，以碧水汀签约的晋江文学城为例，日更3000字是基本盘。排行榜上的人气网文更是一日多更，很多作者甚至日更万字。
自称也算是“榜上有名”的碧水汀，每天至少要写5000字，写作时间不低于8小时，熬夜更是无可避免。
如果不能保证日更，她还需要向读者和编辑“请假”。但就算请了假，她依然得提前写好存稿，维持更新。
整天在家007写作的碧水汀，键盘手、腰椎劳损等职业病一个也没落下，还试过为了去旅行，通宵2天写够存稿结果整整昏睡了28个小时。
虽然不是阅文签约作者，这次的“55断更节”她也有份参与。“网文写作这条路并不好走，能够有勇气选择成为全职签约作者，大家都不容易。”
今日的断更是为了更好的创作。
如果这次不发声，那么下次被“霸王”的又能指望谁能帮你说话？
没有更新作品的这一天，她逛了知乎、逛了微博，还摘抄下她在评论里看到的雷马克所说的一句话。
“不要忘记，我们脚下的大地仍在震动。只有我们跟着一起震动，我们才能拯救自己。”
就在5月6日，今日下午，阅文集团新任CEO程武、总裁侯晓楠、总编辑杨晨等新管理团队与多位作家参加了首场作家恳谈会。
对于“著作权”条款，程武表示，其中的著作人身权，属于作家独有，阅文不会通过任何方式分享或获取这种权利；对于包括改编版权等各种衍生权利在内的著作财产权，将会在双方自愿的前提下，为作者的授权匹配对应的权益。
阅文最新回应的相关微博评论一览。
侯晓楠称，未来需要为付费和免费规划不同的作品内容库，匹配不同的产品渠道及对应的收益体系。无论哪种模式，都由作家自主选择。
相比“霸王合同”里详细的规定，这份声明未免太过避重就轻。
毫无诚意可言的阅文，可拉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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