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谢驭飞）

文/摇摇

美女作家在约会时去买葱的细节，被芥川龙之介写进短篇小说《葱》，角色变成了美丽的咖啡馆女侍，她和艺术家男友去共进浪漫晚餐的路上，路过一家蔬菜店，她眼尖，瞥见立在葱堆中的价目牌上有一行浓墨字：“每捆四分钱。”这么便宜的葱可不多见，于是她撇下男友，扑进去买了两捆。出了店家，她用下巴颏轻轻按住奶油色披肩，一只手拿着两捆葱，清亮的眼眸饱含着笑意。男友呆怔住，寒风中拮据生活的葱味扑鼻而来，钻入他对爱情的遐想。

易一扑哧一笑：“若把葱字拆成‘草字头、匆、心’，那么心匆则易失易乱，在草之下，为隐蔽之象，活脱脱一副心乱如麻却假装镇定的模样。”葱之卦，仿佛成了充满灵感的语言游戏。换成古龙的句式：“但现在李寻欢想去遗忘时，才知道‘买葱’那件事是永远无法遗忘的。早知如此，那时他又何苦去用笔墨记下？”“他连逃避都无法逃避，只有以微笑来掩饰住心里的痛苦。”

日本风景画里有一抹是关于葱的，买葱归去的人穿过冬日的树林，那逶迤而去的枯树干，分明就像握在手中的一捆葱白。萩原朔太郎喜欢这种互相映衬的风景和俳句——“寒冬买葱还，途经枯林间”，常在冬夜购物返家的路上哼两句。把深情给了葱的还有高村光太郎，42岁那年写过一首《葱》：“朋友送来一把葱/长约二尺的细根横躺着/……风赐的孩子/有冬天的精锐……”与其说他“感谢大胆无畏的青葱”，不如说他过了不惑之年，因为懂得，所以感谢简单、踏实的生活。

有一年春天，易一回连江老家。随亲戚到官岐村后山挖野葱，四月山野的风吹拂着亲近草木的人：“云起雨未落，山上摘野葱。”提几把野葱，穿过田埂，走路带风，是美妙的春事。杨凝式的《韭花帖》有感于朋友的馈赠，易一的《葱花帖》则有感于自己的采摘：“三五鱼丸，几颗葱花。蒸腾的汤里，葱管劲挺，充盈着饱满的诱惑。”中原中也将葱切成葱花，用水冲过后，加上酱汁食用，这是达达派诗人的做派，生活的贫瘠让他在诗中勾勒了自画像：“仿佛是枯萎的葱或韭菜一般，啊！神啊！/我将为怀疑而死。”川端康成则将锦衣玉食的生活写在日记里，新年伊始的一次晚餐，“葱鸡串烧，葱很好吃，鸡肉则不行，不知道是酱汁还是火候的关系”。

王世襄做过一道焖葱，把全桌的菜都压下去了。焖葱达到了大简至美的境界，菜名也同样朴素。“九菜一江”只是一道韭菜汤，“青龙过江”只有一根葱横在水上，易一哈哈大笑：“一汤一江湖，有辛辣也有酸甜。完整的葱才是主角，琐碎的葱花是配角。”他曾用最价廉的毛笔，在陕西包面用的纸上，写出很饱满的行书“卑以自牧”，每个字都抵得上一个大馒头，并以小楷注解：“当人们贬称‘你算哪根葱时’，往往忽略了葱虽中空、渺小却能以谦谦君子的姿态笔直生长。即便割下一茬茬，照样以扎根于大地的形态蓬勃向上，富厚的气息里蕴含着无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