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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何要执着于当一名语文老师

作者:admin 2020-07-25 我要评论

2003年夏天,我从师范专业毕业,成为了一名小学英语老师。然而我朝思暮想教语文,时不时就去找校长,前后跟他说了两年,校长终于同意让我教语文了。 王悦微(刘...

2003年夏天,我从师范专业毕业,成为了一名小学英语老师。然而我朝思暮想教语文,时不时就去找校长,前后跟他说了两年,校长终于同意让我教语文了。

 

王悦微(刘飞越 摄)

 

文/王悦微

为什么这么想教语文呢?我想,这应该和我的成长有关。我在小镇度过童年和少年,当时镇上唯一一家小书店是我最爱去的地方。我在那家书店里读完了《简·爱》《红楼梦》《呼啸山庄》这些文学著作,那些人物和台词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所添加的一笔色彩,成为我重要的一部分。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孩如何获得灵魂的厚度和精神的愉悦,以及对自我的认可呢?我觉得,阅读和写作是其中重要的渠道,而我之所以能拥有这两项还不错的语文能力,都要归功于我所经历的语文课堂。为此,我将永远感谢我的语文老师,并且,我深深地感到,上好语文课,是带领孩子走向幸福,也会给我带来幸福。

走进语文课堂的教学热情很足,但现实很快就给我泼了冷水,我被投诉了,原因是我要求学生天天写一篇日记,家长觉得难度太大。

回头看那个时候,其实我可以理解自己,因为我真的从写作中得益太多,我也因此太想把这种收益分享给学生。初心是没错,但当时的我却不知道,教育要循序渐进,不可拔苗助长。

记得那天校长把我叫去,笑呵呵地对我说:“学生不会写,那就少写些嘛。”我很委屈,学生写一篇,我改几十篇,天天改那么多的作业,还落得一身抱怨。

如果时间能够重回,我会告诉那时的自己,教学热情固然可贵,但教学技术也非常重要。在我初教语文的那几年,光有热情,技术不够,只是独自辛苦地用尽蛮力,学生还未必学得好。

自己会读会写,和把这种技能教给学生,其实是两码事。你能写出很好的作文,不代表你就一定能让学生也写出好作文。所以,教书是一门技术活儿。

教语文,就是既要把学生当小孩子,又要不把他们当小孩子。

怎样是把学生当小孩子呢?把自己放低到学生那样的高度去看世界,看课堂,看作业,真正站在孩子的角度来进行课堂设计,这是我在之后十几年的语文教学生涯里慢慢摸索出的道理。这道理说来简单,写下来也不过几十个字,但要亲身体验到这个道理,我经历了很多失败,很多反思。比如曾经遭遇的那次投诉,我就是没把小孩当小孩,以为他们学了拼音,写了一些生字,读了一些句子,写一段话自然也就不在话下。实则不然,对六七岁的孩子来说,他可以轻松地讲一段话,描述一件事情,但未必能把说的都写下来。能说得通顺,不一定就能写得通顺。面向一、二年级的孩子,就得扎扎实实地打好字词句基础。在学完全部拼音后,我让学生每天注音10个词语,要求写得规范、正确。这项作业持续了两个月左右,当大多数学生已经能够比较娴熟地注音后,我开始让他们尝试写句。我没有面向全体学生一起做这个作业,而是进行了分层,学有余力、愿意尝试的学生可以用句子记录下自己的日常感悟,可以写字,也可以写拼音;可以只写一句,也可以写两句、三句。如果觉得自己还不能写句子,就继续给词语注音,不做强求。我心里很清楚,这些作业都是推动学生日后的写作,但他们可以很自由地写,不会被捆绑在一起,也没有什么束缚。我希望他们在写作起步阶段得到的是愉悦,而不是负担。

丰子恺是中国现代画家、散文家、教育家。图为丰子恺作品

 

减少写作障碍,这是激发兴趣的第一步,而第二步,就是努力营造趣味的氛围。喜欢有趣的东西,这是孩子的天性。孩子天生就是爱表达的,为什么有些人学着学着,写着写着,就不喜欢表达了呢?我觉得,还是写作中的说教味道太重,以及大人的干涉过多。比如,低年级的看图写话,扶老奶奶过马路、给爷爷捶背、街边扫落叶、风雨中救护小树,这些都是出现频率很高的画面。有些画面其实是距离当代儿童生活很远的事情,学生很难有共鸣,而且这些画面的趣味性太少,教育味太浓,孩子的写作热情也就相应不足。

生活在这个时代里,互联网上的音画资源是非常丰富的,我给孩子们尝试了一些与以往不同的看图写话。比如,画面上有一只蝴蝶停歇在小狗的鼻子上,这一瞬间被抓拍下来,呈现在孩子面前,你会想象出一个怎样的故事?学生们写出了很多有意思的故事,我印象最深刻的一篇,这个小作者让小狗和蝴蝶进行了斗鸡眼比赛,最后,“时间滴答滴答地走着,蝴蝶紧紧地盯着小狗,小狗也紧紧地盯着对方。小狗有些累了,它趴倒在了地毯上,眼睛也有点酸了,它认输了。蝴蝶夺得了斗鸡眼大赛的冠军,它在小狗鼻子上轻轻一吻,说:‘我们还是好朋友。’”——你看,这是多么奇妙的想象力,又是多么珍贵的童心。

我给学生们找了很多这样的画面让他们来写作文,有各种妙趣横生的动物照片,也有丰子恺老先生的漫画,还有一次,学生们写了《鼹鼠的故事》里的一幅插图。这些画面让学生一见就会产生想象和表达的冲动,充满了创作的热情。

对低年级的孩子要如此教育,对高年级的孩子亦如是。十二三岁的学生,尽管有些已经进入了青春期,身高也接近大人了,但在本质上,他们依然是孩子,依然有好奇心,喜欢一切鲜活的东西。给高年级的学生布置作文题,也可以很有趣。比如,每个孩子都要写《一件难忘的事》这类作文,写多了,他们就写疲了。我就把这个题目换了个角度,还是练习写事的文章,但那天我给他们布置的作文要求是:回家问爸爸妈妈要10块钱,然后把它花掉,再把如何花钱的经过和心得写下来。学生们领到这个作文题,个个兴高采烈,第二天交上来的作文质量也特别高。

“有趣”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要让学生的语文学习充满乐趣,他们才会乐意学、主动学。这些年里,我不仅带着孩子们写了很多有趣的作文,也尽力让孩子们在语文课堂上感到这门学科的博大。在学杜甫的诗时,我们一起听周云蓬唱《杜甫三章》,学习《祖先的摇篮》一课后,一起看了科普视频《进击的智人》,了解了尼安德特人、智人。班上的作文,不仅在作文本里批改,在课堂里朗读,我还给学生办了班级作文报,印发了班级作文集,制作了作文公众号,所有的原创打赏还以稿费的形式发给学生。这些举措,都是对学生语文学习热情的鼓舞。

以上都是在说教学中“要把小孩当小孩”,那什么是“不把小孩当小孩”呢?简单来说,就是在人格上尊重他们,在言谈时倾听他们,在交往时欣赏他们,总之,就是把他们当成和自己平等的大人那样来对待。

不要小看小孩,他们的灵魂里有值得我们大人为之惊叹的深度。有一年的清明节,我给五年级的学生布置的作文题是《逝者》,可以写任何逝去的、自己缅怀的事物。班上有个女生写的是她那只去世的猫,她是这样描述它的外形的:“在我的记忆中,乱蓬蓬而滑稽的毛发和深褐色而无神的眼睛就是它最后的样子。”她是这么怀念它的:“虽然猫早已不在了,但能认识它我很高兴,我了解了别人不知道的东西,这就是猫的生活。如果它能在天上看见我的话,我希望它能有一个更好的生活,有一个真正不被束缚、自由自在的新生活。”——12岁的少年尝试对生死的理解,从中流露的温情令我感动。

2018年3月,我班上的男生小邵因为一篇《看沙漏》而走红网络,这篇文章在微博的转发量达到了将近7万,点赞18万多。这篇文章通过对沙漏的观察,想到了和生命的相似之处:“对人而言,沙粒不断坠落的过程就象征着光阴的流逝,但也不能单单认为这是自己的失去。如果将我出生的那一刻定义为拥有全部时间的话,时光确实从我手中流逝了;但如果将我死去的那一刻定义为我拥有了自己全部时间的话,那么,我一直都未曾失去过时间,而是一直在获取时间。”很多网友感叹一个孩子的思考竟然如此盛大,但作为他的语文老师,我知道,这和他的日常阅读是密不可分的。他看《万历十五年》《乌合之众》,也看《三体》,还曾经给偶像刘慈欣写过信。他给刘慈欣写信,并没有在信中热烈地表达自己的仰慕之意,而是讲述了自己在阅读过程中的感悟和疑惑,想寻求解答。

作为一个语文老师,我非常乐意看到儿童在精神上的成长。“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句话放在小学教育里也是很合适的。这种精神,这种思想,就应该从小萌芽,在每一间教室里成长。

而我也遇到过不少这样的学生——和他们在课堂上的辩论是语文课的乐趣之一,无论输赢。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学完《有趣的动物共栖现象》后,就有学生问我:“老师,我刚看完了这一期的《博物》杂志,里面讲到犀牛鸟有时甚至会把犀牛的皮肤故意啄开,好吸引来蚊虫叮咬。我觉得这和课文里写的好朋友关系不符合啊。”我表扬他阅读广泛,还能把课堂内外的知识联系起来求证,并大胆提出自己的质疑。我是这么答复他的:“科学研究是日新月异的,随着研究的深入,不断会有新发现来推翻人类原先的认知。你看的是近期杂志,而课文是多年前入选的课文,所以我们的教材正在面临新一轮的改革更新,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你看,学而致用,勤思好问,不正是我们希望孩子们变成的模样吗?不正是教育的意义吗?语文课教会学生思考,这种能力让学生终身受益。

能见证少年心灵的成长,而且是最真诚、最勇敢、最渴望知识的心灵成长,并且你还能在其中推动他们,这是身为语文老师的莫大荣光。

2017年冬天,机缘巧合,我和失散了十几年的学生方缘又取得了联系。她正是我自告奋勇坚持要教语文第一年那个班上的学生。我很愧疚当时太年轻,缺乏足够的教学经验,没有上好课。方缘却笑着说,她完全不记得我上课糟糕的样子,但她真切地记得,我在语文课上向他们提到了哈利·波特,她也因此去看了这个魔法系列,从此对外国文学充满了兴趣,这一爱好也打开了她精神世界的一扇门。她回头写了一篇文章,里面感慨道:“一个真的关心学生、真的热爱文学的语文老师,能够使一整个班级的小朋友都开始喜欢,至少是接触阅读、接触文学,以及更多非常美好的东西。当然,放在其他科目也是一样。也许就是从此开始,他们学会用生命热爱一种事物,他们试着大声说出自己的看法,他们也许还会生出奇妙的梦想。他们还会学会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在自己的小山丘上给自己唱歌。精神世界啊,所有的幻想,所有的忧郁!”

我不知道你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反正,我的眼眶湿润了。我想说,这就是我选择语文教学的原因,也是我一直喜欢教语文,也将一直教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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