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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是什么?

作者:admin 2020-07-25 我要评论

语文让学生阅读与写作,这其中的观察和表达都是思维训练,它们包括逻辑思维、形象思维、直觉思维。逻辑思维一部分跟数学趋同;直觉思维和形象思维跟情商有关,跟...

语文让学生阅读与写作,这其中的观察和表达都是思维训练,它们包括逻辑思维、形象思维、直觉思维。逻辑思维一部分跟数学趋同;直觉思维和形象思维跟情商有关,跟艺术课重叠。语文的边缘模糊,这是它综合性和基础性的特点。 语文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是母语教育。它训练思维,传承文化,磨练性情,让我们获得持续学习的能力。这些都是生命的给养,在人生旅途中转变成不断向前的动力。

阅读伴随一生,是生命的给养

 

应试造成的损失

缪可馨从四层楼高的教学楼跳下去,一条鲜活的生命消失了。她的人生也许有无限的可能性,宽广到我们都不敢做任何设想,却看似因为一篇画满了红色修改标记的作文戛然而止。有一定阅读和写作经验的人都会疑惑:写任何内容,结尾都要升华一个道理吗?作文有固定的模式或者结构吗?舆论在震惊、哀悼和惋惜的同时,也把目光投向了作文和语文教育。

在很多培训宣传里,作文确实有固定的模式。现在流行“高考满分作文模板”“语文作文押题”“热门话题素材汇总”等等,教学生们如何开头、结尾,名人名言布局在哪里,“好词好句”又要如何排比。比如,在一节讲“开头八法”的视频里,作文老师说:“不要总用‘记得那一天’开头,可以写成,‘一路而来,多少旖旎风景’,也可以写‘5年前,初春,3点前’。”

为了符合这些标准,学生们要背诵万能素材,不断练习好词好句的拆解和组合,反复做写作训练。这些“好词好句”的普及程度甚至成了学生们看待一篇好文章的标准。一位语文老师说:“学生们都很爱用排比句、形容词。他们认为形容词多、词汇量大、变着法用词就是一篇好文章。写任何事情,在结尾时都要讲出一个道理,或者升华一个认识。写大扫除,结尾就是通过这件事,我知道了劳动最光荣。写跳绳,因为需要甩绳子和跳绳的人配合默契,结尾写通过这件事我知道了团结很重要。这样的风格从小学写到高中。越是说自己擅长写作的学生,这个模式就掌握得越好。”

观察能力的强弱会对孩子的知识储备量产生较大影响。孩子通过观察能发现新奇的事物,观察能为孩子打开认知世界的大门

 

这是一篇好文章的标准吗?叶开是中国最重要的文学杂志之一《收获》的编辑部主任,他十分反对这种宿构作文,文艺腔的风气。他说:“语文课培养的是语言运用能力、逻辑思维能力、想象力和创造力等等各种重要能力。作为学习水平综合呈现的作文,不能简单拆解成套路。”无论考试作文,还是一篇好文章,标准并无差别,“真情实感,准确自然。”叶开说。可能有人认为,叶开不是语文老师,也许语文教育是采用不同的标准。叶开曾经在朋友圈里写下自己反对套路作文现象的观点,他多年参与上海高考语文阅卷的校友留言,也是非常反对模式化应对,说“一定不让这种风气得逞”。

“应试作文”和好文章长期存在着冲突,缪可馨的悲剧,让它摆在了明面上。这还只是最容易让社会公众看到的部分,很多以考试提分为目的的课堂上,机械化、呆板、死记硬背的风气还蔓延在语文学习里。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部编本中小学语文教科书总主编温儒敏曾经在给全国骨干语文教师研修班讲课时,总结教学中的偏向:美文鉴赏变成冷冰冰的技术分析,甚至是考试技巧应对;学习古文,就一个字一个字掰碎了讲,课文还没读出感觉,就要总结思想、分析形象。

语文的吊诡之处在于,这种以应试为核心的教育方法,其实也没有很好地达到提分的目标。北京一所重点高中的老师说,在一定程度的考生里,语文分数差别不那么大。学生就更愿意把时间精力花在理科和英语的学习上。语文科目成为最重要的砝码,是在少数高手对决之时,那些理科和英语成绩接近满分或者极高的学生,谁的语文成绩好直接决定了去清华、北大的可能性。她所在的学校里,高三重点班配备的是教学和高考经验最丰富的语文老师。

语文的趋中率高,选拔功能就弱。死记硬背了那么多材料,大家还站在一条线上。那么从小学到中学的12年校园时光,语文学习图啥呢?语文令人感觉别扭的地方还在于,作为过来人,看到社会上对语文只聚焦在应试效果上,直觉感到好像遗漏了很多重要的东西。语文应试的现状和它对人生的陪伴程度并不匹配,我们恐怕要重新认识它。既是为了让缪可馨的悲剧不再重演,也为了让更多的人找到正确的路。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部编本中小学语文教科书总主编温儒敏(黄宇 摄)

 

语文本质:母语学习

语文课堂虽有“鸡肋”的嫌疑,社会和家长对它的关注和讨论却非常热烈。一个很明显的例子是,自2012年教育部组织编写新版教材开始,总主编温儒敏每隔几个月就要回应一下舆论提出的问题:某篇文章选入还是退出教材?某个作家应该入选的比例是多少?文言文、古诗词应该背诵多少篇?

在他的书《温儒敏语文讲习录》里,几乎能找到所有社会上对语文教育想象和疑问的回答。文字素材很多来自于这些年面对和解释争论时的准备。温儒敏曾任北大中文系主任,还创办语文教育研究所,联络北大、北师大、华东师大等一批专家,推动语文教育的调研。北大中文系还承担了培训全国中小学语文骨干教师的任务。

无论学术修养,还是对中小学语文教育的熟悉程度,温儒敏和他带领的编写团队都是有实力的。编这套语文教材却被他称为“这辈子做过的最难的工作”。除了教材专业性复杂之外,动辄被舆论风暴推上风口浪尖也是重要原因。人人都能对“语文是什么”说出一番道理,并希望这部分在教材里加强或者减弱。有人说职场上写公文、表达沟通都需要语文能力,语文是工具;有人说文学里闪现的人性光辉照亮黑暗的前路,语文具有人文性;有人说古诗词、经典文学里承载的是文化遗产,我们要不断从中吸取养分,滋润今天的精神生活和创作,等等。当然也有人抱怨读书负担重,说读诗词歌赋不能造出飞机大炮,学语文没有那么重要。

语文是什么呢?它重要吗?

美国语言学家、哲学家诺姆·乔姆斯基

 

美国语言学家、哲学家诺姆·乔姆斯基认为,语言是人类的本能。人的语言分成两部分,一种是全人类共有的普遍语法,这是先天获得的具有“不可学得性”的知识;另外一种是有关各民族的个别语言,靠后天经验获得的具有“可学得性”的知识。这些假说虽然一直有争议,但在过去的60多年里,是语言学中最有影响的理论。它让哲学、语言学和心理学结合起来,还影响了计算机科学,把语言生成的理论用在了人工智能上。

语言是一种元能力,即便我们会讲,还要通过不断的操练来完善它,因为它是洞察人类天性之窗。美国实验心理学家、语言学家史蒂芬·平克在著作《思想本质》中,用了大量的实验、推理论证等,来让我们认识到语言的重要性。比如,我们得明白自己关于信息的解释系统具有主观性。他解释说,虽然时间、空间、因果关系是人类赖以思考的三大基础结构,我们却无法真正理解它们。因为人类的体验里,空间和时间都是连续的,但语言表达的时空模型中,介质却发生了变化。这就导致解读人性的认知模型都是根据人们的需要打造出来的,我们会以对自己有利的方式操纵物理环境和归因道德责任。

再比如,隐喻不能只理解成文学修辞,它是开启人类思想和语言的钥匙。语言本身的设计里,会丢掉关于体验的那部分稳定的、多维度的结构信息。它没办法完全表达我们内心的想法和体验。就如同穆旦诗中所写:“用言语所能照明的世界里,而那未形成的黑暗是可怕的,那可能的和不可能的使我们沉迷。”于是隐喻就弥补了语言的“不可言状”,这种强大的能力让人类能用古老的神经结构去诠释崭新的主题,发现隐藏的自然规律和体系。

理解了语言和心智的关系,就能明白人类为什么如此聪明,也能明白因为语言能力有差别,虽然文明社会的生活大同小异,科学成果和人际关系类型却不尽相同。语言为人类逃离心智洞穴指明了途径。史蒂芬·平克认为,教育的本质不是给空白大脑灌输多少抽象的概念陈述,而是它是否能设法捕捉到那些本应该属于我们自己的心智模型,是否能将它们以类比方式应用于新问题的解决,是否能将它们重组,再用于更新、更复杂的概念中去。

美国实验心理学家、语言学家史蒂芬·平克

 

诺姆·乔姆斯基和史蒂芬·平克都是当代重要的思想家和科学家,他们的研究让我们有一个跳出传统中文系的视角来看待语文。但除了语言学的普遍规律,汉语语文对我们来讲,还有特殊意义。它是我们的母语。温儒敏说:“一般讲语文是语言文学或者语言文字,都能涵盖语文的主要部分,但不全面。语文是母语学习,它是基础性的学科。从这个内核往外辐射,语言、文学、文字、文化等方面,都和母语学习紧密有关,几个方面应当是互相融合习得的。母语是终生都要学习的,也必然带上民族文化内蕴。”

同样是学习语言,母语学习跟外语学习有区别。新课标和部编本教材里,体现了对母语学习的强调。温儒敏说:“母语一般不会出语法差错,可能很多语法反而越弄越让人不会说话了。课标特别提出,反对追求过分的知识完整与系统的语法修辞教学。不是完全不要语法修辞知识,而是要求随文学习,把语感培养放在更加突出的位置。”

母语学习对人生道路也有特别之处。叶开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可他也是从母语而不是文学来理解语文学习。叶开说:“语言是人类文明的底层操作系统,就像苹果的ios系统。没有这个系统,其他应用软件都是不存在的。母语,就应该是这个国家最丰富信息的基础。我们为什么不使用古文了?文言文是抒情系统,不是一个准确叙事的系统。我们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现代的物理、化学不能用这个写论文。白话文几年之内就迅速推广,跟中国进入现代之后的需要有关。”

叶开讲《叶开的魔法语文》网课,带领小学中高年级到初中的学生阅读科幻小说、经典文学名著,并且写作。他的阅读课不像传统的语文教学,不但讲解文学,也讲其中涉及到的历史背景、有趣的冷知识、人物关系等信息,写作题目也天马行空。比如,一个呼和浩特五年级的学生以《三国演义》里的片段为背景,把关羽写成了一个拜高维生物为师,拥有狭义相对论、量子力学、费米子等武功的银河系高手。叶开说,她想写出这样一篇作文,要熟悉《三国演义》,还得查大量的资料作素材。这是一种智力训练,让她理解问题变快。“这个学生口头、书面表达能力好了,对其他学科也有促进作用,成绩往前跑。她妈妈感觉她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叶开说。

6月1日,河北一所小学的学生们正在上课

 

语文学习有没有标准?

语文是母语课程,包容度很大,对它的认识始终在变化。有段时间,家长中颇为推崇民国时期的老课本,“国语”和“国文”的说法也再度进入我们的视线。“国语”的叫法比较早。温儒敏说,“五四”时期就有,那时提倡白话文,强调“文学革命”与“国语统一”合流,形成了“国语”运动。1918年,胡适在《建设的文学革命论》中就提出过一个口号,“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从1920年开始,教育部要求国民学校低年级教学都要运用白话,当时的语文课程就叫“国语”。“国语”课后来又改称“国文”课。温儒敏说:“因为意识到这门课重点解决的是书面阅读的问题,国文的叫法突出了书面阅读。”我们应用时间最长的“语文”,出现在1948年。温儒敏说:“‘语文’比前两个概念要全面,可以把更多属于语文课的功能特征包含进去。”

对名称的争论缘于看待语文的层面不一样,衍生问题是,语文的学习标准也随之变化。语文的本质既然是母语课程,它的学习标准应该是能解决不同时代的需求。温儒敏说:“‘文革’结束后,拨乱反正,要改变过去轻视知识的偏向,就强调语文的工具性,多在语言文字训练上下功夫。90年代以后应试教育越来越严重,就有一批人呼吁语文的人文性。上一波课改基本上就是要凸显人文教育。2000年以来,发现以前都有偏差,不利于学生的整体发展,又强调‘大语文’和自主性学习,强调人文性与工具性结合。几乎每一阶段的课改,对语文的定义都有所偏重。这也是认识过程吧,无所谓对错。”

到了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的时代,母语学习要解决的问题又不一样了。温儒敏说:“高中毕业后很多人不一定上大学。即使上大学,绝大多数学生毕业后也不从事中文专业的工作。大学之前的语文课要考虑的是大多数人的问题,就是通过学习具备谋生能力。”现在,简单重复的工作陆续被机器人取代,也许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新科技即将冲击我们的工作和生活。

北京陈经纶中学的语文特级教师、北京教育学会语文教学研究会常务理事王大绩(宝丁 摄)

 

如何才不被拍在就业的沙滩上?就业市场的专家们提出过“元技能”的说法,过去科学、科技、工程和数学专业很容易找到工作,未来那些不能被人工智能所取代的能力,体现人类精妙又复杂的脑力,理解幽微人性,能体察到语言留白处的情感,或者直觉敏锐,将让人在职场上找到立足之地。

Boss直聘研究院在2019年和2020年的年度人才资本趋势报告里指出:“读写能力”已经成为雇主最为看重的素质型技能之一,即便大部分人并不从事传统上认为对口的内容创作和营销岗位,这一基本素质也正在深刻影响着人们的职场发展。而在今年Boss直聘研究院的就业竞争力榜单上,有6个文学类专业入选了就业竞争力的30强,分别是网络与新媒体、出版与电脑编辑技术、传播学、广播电视学、广告学和新闻学。

2017年,在高中语文课程标准里,对语文的定位变得集中和具体化,提出了“语文核心素养”的概念,包括语言结构与运用、思维发展与品质、鉴赏与创造、文化理解与传承四个部分。温儒敏说:“最近几年,一些国家也提出核心素养概念,比如欧盟从终身学习角度、美国从职场需求角度、新加坡从公民教育角度等等。大家都从个人发展、社会参与和文化修养三个方面来设定核心素养,这是世界性潮流。现在大家对竞技化的应试教育不满,这种体制培养出来的人很难幸福,也缺少能力,不能适应时代发展。核心素养是全新的概念,要跟进。”

经过迭代,我们对语文的认识越来越接近语言学家的论断,“带领人类逃离心智洞穴的桎梏”。温儒敏说:“语文让学生阅读与写作,观察和表达都是思维训练,包括逻辑思维、形象思维、直觉思维。逻辑思维一部分跟数学趋同;直觉思维和形象思维跟情商有关,跟艺术课重叠。语文的边缘模糊,这是它综合性和基础性的特点。”叶开也曾经呼吁对语文要重新定位。叶开说:“语文教育应该根植于母语传统,融通文史哲,广泛学习中外各时期的经典作品。这些用来丰富文化的养料,激发学生的想象力和学习兴趣,让他们养成独立思考的能力,保持好奇心,以持续的学习能力来丰厚生命,面向未来,迎接整个世界的新挑战。”

年轻的语文老师已经有意识地捕捉到语文对人文素养的作用。一位老师说:“我并不要求每个学生上完课必须写出好文章。他本来是个不能观察的人,因为我的课,他的观察能力强了,能跟爸妈沟通一些家里的事情。或者他本来说不明白自己的心理活动,因为我的课,能说得清楚了。或者他因为课上要去理解小说人物的内心,变得有耐心去倾听别人的故事和想法。这些进步对学生来讲,才是终身都重要的东西。”

3月1日,在江苏省南通市的一家图书馆内,一名学生正在挑选图书

 

阅读:信息的检索

母语学习包容度大,“语文核心素养”听起来很全面,但给人感觉没有抓手。其实,千头万绪最后抽象成两个思维动作:检索和加工。王大绩是北京陈经纶中学的语文特级教师,北京教育学会语文教学研究会常务理事,他说,检索和加工能够解决一切语文问题,包括高考。考纲无论如何变化,考查的也就是这两种思维动作。

我们总认为应试跟语文教育对立,其实学习和考查的能力是一致的。问题出现在应试的训练方法上。王大绩说:“语文是母语,没有人能说错和听错。但高考是选拔,必须有人答错,所以,语文卷纸上是答案信息和干扰信息交错其中,考生要做的就是排除干扰信息,检索到答案信息。”王大绩是知名的备考老师,可他反对耗费大量精力去死记硬背语文术语和教条,他说,那些都是语文的衣服。语文本身的东西只有字和词。语文本身考查的就是检索和加工的能力。这也是从出生就一直在做,伴随我们终生的事情。

检索能力的培养,要靠大量阅读。阅读有太多高尚的意义。往宏观里说,文化历经千年的战火动荡仍能绵绵不绝,依靠的是典籍承载,和代代读书人的薪火相传;往微观里说,它是生命的基石,帮助我们感悟人生、认识自我、修养性情,克服碎片化阅读的弊病。应试,它也是提分的关键。高考卷纸上,阅读量大,题材涉及哲学、经济、科学、时政等考生陌生的领域,想在规定时间里完成,需要阅读技巧,具有抓住重点信息的能力,能够迅速读懂。温儒敏说:“提高语文素养没有速成办法,它需要长期的熏染、积累、习得,必须大量读书。”中国古代闪耀的诗人、文豪的启蒙都是从读书开始的,而不是背知识点、写中心思想。温儒敏说:“从《千字文》《增广贤文》《大学》《中庸》《左传》等,一路读下来,似懂非懂,慢慢就读得熟了,由不懂到懂,文字过关了,写作也过关了。这种方法是浸润式的学习,整个身心沉浸在阅读之中,文化的感觉有了,语言的感觉也有了。”

2019年5月30日,北京一所高中的学生在为高考做准备

 

我们从套路作文的线索进入到语文的世界,可语文的阅读情况往往不如人意。温儒敏说:“研究生面试,有学生侃侃而谈历史唯物主义,可他连‘毛选’的原文都没读过,知识都来自于教材,那怎么行呢?”他去年还去广东河源的小学做调研,那里大部分学生是留守儿童,最让校长头疼的问题第一是安全、第二就是厌学。学生放学后基本是放任自流的状态,时间和精力被手机游戏、短视频等占据。温儒敏说:“教育的两极分化,简单讲就是从小玩手机游戏和从小养成读书习惯,是这两类人的分化。

阅读的重要性,不只是教育行业的意见。叶开带着网上的学生们读经典文学和科幻小说,还出版了一套《这才是我要的语文书》,书中涉及现当代小说、诗歌、散文、中外科幻小说,甚至唐传奇等分册。叶开说,他借鉴了英语国家母语学习的兰斯书单的形式,还选了一些教材不太入选的文章,比如散文不局限在游记、抒情、记叙,还有哲学、历史、文化、科学等文论和随笔,扩大孩子们的阅读范围。叶开在阅读培养方面有亲身体验,他和妻子都是博士毕业,家里有浓厚的读书氛围。女儿10岁的时候,已经把《哈利·波特》7部全读完,林格伦的经典小说读了8本。叶开重读《格列佛游记》,熟悉程度还不如女儿。他女儿高二时雅思裸考就能考到7.5,还翻译儿童绘本出版。

阅读应该是一种生活方式,可只喊口号没办法落地。很多人因为读书少,既没有阅读兴趣,也没有摸索出阅读技巧。温儒敏和专家们的思路是,在语文教育体系内部加大阅读的分量来强调重要性,比如现在语文课里受到关注和讨论的“整本书阅读”就来自于这些想法。在最新的部编本语文教材里,也开始尝试一些可实施的手段。小学低年级以识字为主,还谈不上读书方法,但已经开始培养读书兴趣。一年级的语文教材设计了“快乐读书吧”“和大人一起读”等专栏;初中有“名著选读”,每次课要学习某一种读书方法,比如默读、浏览、跳读、猜读、比较阅读、读整本书等。

叶开也总结了一套读书方法,或者说信息检索的方法教给学生:一本书,一个作家,一个时代。他说,首先要找一本特别喜欢的书,好好地读。如果特别喜欢,要多读几遍。把跟这本书相关的资料都找来读,充分掌握周边信息。然后,研究这本书的作者。把这个作者写过的其他作品尽量找来读,越多越好。有感而发,可以写读后感。第三步,熟悉这个作家所处的时代。比如《红楼梦》特别像明末的景象,小说里很多细节对研究那个时代的生活史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除了传统意义上的阅读和阅读方法,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各种媒介、真假消息充满了生活。温儒敏说:“现在高考也开始注重考阅读面、阅读的速度与品位,考检索阅读能力。现在人们每天需要排除许多信息干扰,才能保持正常心态和生活。这些排除和选择,也就是检索。”高中的语文课涉及新闻与传媒素养的内容,温儒敏说,这并不是让学生们学习如何写新闻,而是学习如何读新闻,获取正确的信息。

2017年5月25日,北京四中高中部的一名学生在课间向老师请教问题

 

写作:思维和情感的操练

母语学习的另外一个思维动作,是加工,最常见的形式是写作。对于大多数不读中文系也不从事内容创作的人来讲,高考作文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篇文章之一。为了准备这800字的内容,拆解好词好句、背大量格言金句、练习把各种题材套入固定的模板里,但这样的内容让负责任的阅卷老师、高考专家担忧:高考是选拔,大家写的内容结构差不多,如何分出高下?

我在这篇文章最初提到的“趋中率高,选拔功能弱”导致语文课有“鸡肋”的嫌疑,很大程度因为作文的雷同。比如,2019年课标二卷,它给了1919年、1949年、1979年、2019年、2049年5个历史时刻,选择不同的任务。同学们可以给1919年学生集会写演讲稿,在1949年参加开国大典之后写家信等等。王大绩说:“很多学生写的是1949年开国大典游行之后的家信。他们其实描写的也不是1949年,而是65周年庆典从电视上看到的视角。大家都是把脑海里那场庆典给写了一遍,写的内容、发的感慨非常雷同。为什么没有人想到给2049年功勋人物写慰问信呢?比如说,可以设想那一年中国足球队获得了世界杯冠军,你给进球队员写信。”

这种风气的形成,跟高考作文的特殊性有关。语文考试放在第一门,它的阅卷时间比其他科目都长,即便如此,留给阅卷老师的斟酌时间也非常有限。有阅卷老师说:“先看开头、结尾、结构,这考查的是学生的词汇量,句型掌握的程度。如果开头用了排比句,说明会修辞。如果用了一些成语,说明词汇量丰富。再看结尾的升华,考生有没有主题。每一段有没有中心句,论点是什么,论据是什么,看考生逻辑是否严谨。然后打一个分数。”

这种揣摩阅卷的训练方法,扼杀了少年时代对生活的好奇、联想和想象力。王大绩说:“高考作文多年来其实就是要求考生得对自己的生活敏感、有思考,从自己的生活出发才有个性化文章,才能打动阅卷老师。自己的生活如何能写进各式各样的题目里,这考查的是考生的联想和想象力,不是机械背诵的记忆力。2019年课标一卷考的是热爱劳动,从我做起。这明明要求写自己的生活,结果考生可能生活里没有劳动过,没感受。他们写出的作文大量跑题,写他们背过的素材,袁隆平、景海鹏等等,像在写感动中国的人物。”

令人痛心的是,这种以高考为目标,从小学开始的机械训练,引发了缪可馨的极端悲剧。

写作本来是很好的思维、表达训练,及认识生活、认识自己的工具。温儒敏曾经在语文研讨会上分享他欣赏的国外大学入学作文题,比如美国某一年给出一份随身听的说明书,要求考生给奶奶写一封信,说服奶奶喜欢、购买,并且学会使用它。法国考过“历史的客观性是否意味着历史学家的公正性”。这些题目反映了作文的作用,要有想象力、思考,有理性思维和逻辑思维,还需要大量阅读才能积累到素材,有话可说。社会上普遍认为是好作文的“文艺腔”、经过作文培训雕琢过的起承转合模式,背下来的大量格言警句、历史掌故只算是华丽的形式,而不是写作的核心,“你要说什么”“你能说出什么”才是。

写作也并不是要培养专业的内容创作者。教育者已经在摸索各种可能性。北大附中借鉴美国比较好的私立高中、大学的写作训练,在2018年发展出以批判性思维为主的公共说理、以非虚构为主的书院视点、以演讲为主的银杏讲坛等多个鼓励学生关注校园、关注生活,自我表达的人文项目。书院视点项目主管教师潘逸飞,现在以项目制学习的方法带领学生做非虚构表达。这看起来是记者的领域,高中生能做的事情很有限。潘逸飞教的是让学生们像记者对待社会问题一样敏感地观察和判断自己的生活。

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他们在学习做一个得体、思路清晰的成年人。潘逸飞说:“他们从这个项目走出去,至少知道一个道理,就是什么叫真实。存在着信息源这个东西,不能随意杜撰,也不要脑补。一直训练下去,给他们一个蛮强的概念——要听真话、讲真话、写真话。学生们确实有收获。比如采访首先要学会如何沟通。有同学分享心得,第一次见面自己不要紧张。采访之前,可以先随便聊一聊营造气氛。比如,意识到虽然自己是作者,但不能以自我为中心,要把‘我’放到合适的位置。有同学分享说,他理解到写文章时需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我们只是一个观察者,没有参与这个故事,不要加入过多的主观判断。作者要客观、冷静、平和。”

项目接近尾声,学生们越来越面对自己的内心。有学生会写到一个女孩如何消化竞选书院主席的失败,写到父母的离婚,写到小时候遭到的霸凌,或者他们欣赏的一段小说里的性描写,因为它塑造了人物。潘逸飞说:“这个东西如果跟别人讲,可能别人会觉得小孩学坏了,可能别人没能从文学创作的角度去理解。项目中的自由书写给学生们建立了一个非常安全的环境,如果觉得题材敏感,我们会一起讨论写作的尺度,讨论我们要怎么保护被采访者,甚至可以只是写下来而不去刊登,他们可以用这种方式写没人分享的内容,写真正想说的话。”

什么才是好的语文老师

缪可馨的悲剧,让我们关注到语文老师的特殊性。缪可馨留下的那满篇的红色修改符应该怎么改?语文老师该怎么上课,又如何辅导学生?语文不能用标准化、机械化的方式去对待。王大绩说:“数理化是科学,需要严谨的论证和学习梯度。语文是生活的学科。化学需要学会元素周期表,语文全部知识只有字和词,学生懂不懂,放在生活里能意会、能言传就可以了。生活中在做的事情,语文一定也在做。”

生活,犹如烟波浩渺的大海,包容一切又看不到边际,就算最能作为抓手的阅读和写作,其实也都是主观活动。语文能力的增长要在自由的空间里阅读和写作,经过长期的培养而形成。语文老师的工作不能只是教字词句的知识点、中心思想和写套路作文。除了技术上的指导,好的语文老师是领路人,让学生喜欢上语文,养成阅读习惯和写作兴趣。

连中国在北师大附中带高三时,同一个班曾经考出过7个作文满分,到了北京四中,2010年高考北京共有6个考生语文超过140分,其中两个是他的学生。这些成绩并不来自于押题和训练,而是把语文渗透到学生的生活里。连中国说:“大家都理解学外语有语言环境学得好,语文也需要。首先,语文老师要注意自己的人文修养。老师的表达要有语文品质,我说它要雅俗共赏,要讲究,给学生营造出语言环境。语文修养是一个长期的培养过程,天天浸润在里面,学生才会有敏锐度。”

连中国把语文课叫做“辽阔的课堂”,他说:“语文课应该上得慢一点儿,让学生内心深处的很多触角向四处去探,吸纳和交流,心灵活泼起来。”要做到这一点,老师要有自己吸引学生的讲课方法和对作家、文章的见解。连中国说:“《游褒禅山记》是高中传统篇目,里面有特别多的‘其’字,有老师就把这些‘其’字讲一遍。王安石写这篇时,不是为了给语文书做篇文言文,展示‘其’字的用法。这篇古文从某种意义上讲是王安石的政治宣言。我讲这节课要把他独特的生命体验讲出来。”

学生会因为这样一堂堂的上课,走入语文的世界。连中国的学生康儒雅曾经很讨厌背关于鲁迅的知识点,一遍遍在卷纸上写“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代表作散文集《朝花夕拾》、散文诗集《野草》”。可她听连中国讲的《祝福》时,兴趣被调动起来。她在回忆里写道:“上完第一节,我用了两个晚自习去读,课本上写满我的批注。我终于开始发现,原来这句话还有这样的意思。随着讲课,惊喜层出不穷。我换了另一个颜色的笔,又开始批注。我也看到老师、同学和我关注点的差异,我想这也是课堂和座谈的乐趣。你总能在交流中有所发现,这是阅读的快乐。”

语文老师也应该为学生们埋下读书的种子。陈宝贵是全国优秀教师,他已经退休,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陪伴在学生的身边,于是给河北邢台、山东一带县乡镇的中小学生做深度阅读、写作的辅导。最早邀请他的是距离县城20里地的一个农村小学,校长组织了30多名对语文感兴趣的留守儿童来听课。陈宝贵说:“给这些孩子讲理论是不可以的。我先讲了三节孵化课,让学生讲关于读书的成语、诗词,还找一些名人,比如鲁迅、莫言关于读书的文章讲解。然后,跟学生们说,看看人家都是怎么读书的,我们应该怎么读书。”

孵化课讲解阅读的价值和意义,之后陈宝贵开始带着学生们正式读书。他说:“我选的都是跟学生们的年龄、心理有相关性的书,比如《城南旧事》《呼兰河传》,曹文轩写的《草房子》等等。这些书要让学生读得越熟越好,最好有些他们喜欢的片段能记在大脑里。”一边读书,陈宝贵还一边找一些角度,让书跟学生的生活建立联系。他说:“比如《呼兰河传》是写一个城市,它是以空间思维展开的。这些是小学生也能看出来的。我就引导他们描述,这个城市有几条街,每条街上有什么东西,那我们住的地方有几条街呀,都是什么格局呀。这些问题,他们能领悟到。”

陈宝贵做这件事,很大原因是对人的读书习惯很看重。他教了一辈子书,看过太多学生从中学到工作的发展。他说:“今年高考有两个孩子,小学成绩差不多,一个孩子高三没下过前三名,有希望考清华、北大,另一个成绩就很普通。那个学习好的,很喜欢看书,初中就写小说,高二自学了《古文观止》。还有一个孩子,去年考试不理想,家长问我的意见要不要复读。我沟通了一下,发现这孩子除了教材,并不爱读书。我就觉得算了,他内在的东西太少了,没有后劲。”

语文不仅仅是一个文科科目,它给人未来的发展,提供养分和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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