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越

青春期相当于二次发育，我们身体的各个部位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尤以大脑的变化最为显著，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长大后性格大变，和小时候判若两人。

美国明尼苏达大学的梅根·根娜（Megan Gunnar）教授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鲜活的案例。她研究了一辈子发育心理学，一直非常关注幼时经历过重大心理创伤的儿童是如何应对压力的。众所周知，当我们面对压力时，通常会心跳加速、血压升高、手心出汗，感觉也会变得更敏锐，这是多年进化出来的应激反应，类似哺乳动物在野外遇到猛兽时自动进入的“战或逃”（Fight-or-Flight）状态。

这套应急机制是很有用的，可以帮助我们集中精力解决问题。此前有研究表明，小时候受到过严重创伤（比如父母双亡）的儿童在面对压力时的表现和普通儿童非常不同，这些孩子无法集中注意力，记忆力变差了，自我克制力也明显不足。这些差别可以通过一些设计精巧的心理测验测出来，但这些测验准确性不高，难以用于研究。

随着实验心理学的发展，我们知道人类的应激反应是由脑垂体、下丘脑和肾上腺（统称HPA）这套神经内分泌系统负责调控的，比如血压升高、手心出汗等等症状都是肾上腺素的功劳。与此同时，我们的大脑还会指导肾上腺分泌皮质醇（Cortisol），促进血糖的释放，为“战或逃”做好能量储备。皮质醇的分泌量可以通过唾液测出来，这就给心理学家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用的实验工具，可以随时监控受试者的应激反应状况。

比如，根娜教授年轻时曾经做过一个实验，测量打疫苗时孩子们的皮质醇分泌水平，结果发现，生活在正常有爱家庭的孩子虽然在打针时哭得很厉害，但他们的皮质醇水平并没有上升，暗示这些孩子只是因为疼而哭，并没有真正启动应激反应。但是，如果把父母从他们身边带走，几分钟后他们的皮质醇水平就上来了，显示这些孩子因为失去了安全感而启动了应激反应。

上世纪90年代中期，根娜教授去罗马尼亚参观孤儿院，带回了一批唾液样本，化验表明这些孤儿体内的皮质醇水平要比同龄的美国孩子低。这很可能是大自然进化出来的一种保护机制，为的是让这些常年生活在重压之下的儿童不至于伤到自己，因为持续高水平的皮质醇分泌是对身体有害的。

如果这种不幸福的生活状态一直持续到成年，会严重影响孤儿们的生活状态，于是根娜教授便把注意力放到了如何弥补童年阴影上来。换句话说，她想知道不幸的童年生活对儿童应激反应的影响力到底能持续多久，以及如何才能消除这种不好的影响。

根娜教授从一家美国孤儿院里拿到了一份被领养儿童名单，挨个找到了这些孩子，给他们布置了一个具有挑战性的任务，然后测量他们唾液里的皮质醇水平，再和另外一组生活在正常家庭的孩子作对比，结果发现领养儿童的皮质醇水平平均起来要比对照组低，说明他们的应激反应依然不正常。

但是，如果这些孩子进入了青春期，那么他们的皮质醇水平便趋于正常了，而且进入青春期的时间越早，和对照组的差别就越小。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误读，她又对这些孩子跟踪研究了两年，得出了一致的结论。

根娜教授将研究结果写成论文，发表在2019年11月26日出版的《美国国家科学院院报》（PNAS）上。文章认为人类的青春期相当于一次对大脑的重启，可以消除幼年时的精神创伤在大脑中留下的印迹。因此，如果你想帮助那些童年受到过伤害的儿童，应该把重点放在青春期前后，这么做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