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橙

我长得不美，对此我十分清楚。我20岁的青春附赠给我一点点好看，让我有些自恋，我正值青春期的弟弟精准地评价说：“你长得不影响正常生活。”这话也只能他说。若男朋友说，不分手也会伤心、闹上一闹，纵然我不是海洋泡沫里生出来的维纳斯，但在他眼里心里就得是西施一样的人物。一般朋友就更不会说我丑了，他们把“美女”“仙子”挂在嘴边、打在对话框里，就等同于礼貌地喊“小张”“小王”。网友倒是会说真话，若是我发了张照片在社交平台上，陌生人说不美，我会觉得中肯，但心中大概也会酸楚。可如果屏幕后面是匿了身份的人，他们往往就成了尖锐、极端的反丑斗士，大概就会说我丑，我被描述得丑态百出，那时我肯定委屈极了，心气儿在的话还会诘问反驳，看多了定然会趴在床上痛哭流涕、自我怀疑。好端端一个正常姑娘，就此抑郁了，多不划算？

总之，从此我对美貌的追求就淡了，清清爽爽还是会努力做到的，倒是省下了一笔化妆品的开销。可是人，无论男人女人，总是想着追求卓越的。然而美不易得，天生的美像酒神喝醉了碰洒的佳酿，不知谁能沾着一点。在父母能够选择基因编辑自己孩子的外貌前，只能听天由命。所以我借鉴了杨笠的办法，买些书看，试图“让智慧在脸上光荣一番”。

我在漫长的通勤路上看书。地铁上，看书的人比书更好看。美貌我是没有的，但不妨碍我知道美，欣赏美。地铁上偶尔会有美人，书可以迟些欣赏，但美人难得，若是看到，就庆幸自己是个女生，总是能大着胆子定睛多欣赏两眼，被骂流氓的风险较低。放眼望去，不乏五官端正、妆容精致、打扮入时者，但我的审美趣味顶重要的一点，在于“顾盼生辉”。地铁里的俊男靓女们盯着手机，美被折损了。小孩们总是漂亮的，眼神清澈又往往充满童真的好奇。一次在地铁见到难得的极瑰丽的晚霞，整个车厢仅有一个孩童站在门窗边欣赏，而我陶醉在孩童和夕阳构成的莫奈式油画里。

还有一次，一个漂亮的妈妈推着童车坐在我对面，彼时我正在用希腊神话增加我的智慧指标，却被一堆某某某斯的名字弄得晕头转向。车里坐着一个白净的小男孩，三岁左右，活脱脱是个小天使长相，夸张一点说，给顽皮的丘比特赋予了画面感。小天使说“手机”，接着用肉肉的小手指灵活地在屏幕上流畅翻飞，短视频配乐的声音传来，雕塑般的面庞上没有灵动的神采，轰然梦碎。我正准备逃回书里，听见他妈妈嘱咐：“宝宝，再过三站就到补习班了，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男孩脸上透着疲意，滑进车里，渐渐睡着。我低头，恰好看到永负天空的神——阿特拉斯的故事。阿特拉斯因永负天空而疲劳愁闷，脸色灰白，遇到佩尔修斯携美杜莎首级归，便恳求佩尔修斯将美杜莎的首级对准自己，借着美杜莎的望人化石的目光，把自己变成了阿特拉斯山，以得解脱。

原来那小天使竟已不是顽皮的丘比特了，而大概是负着全家希望之天的阿特拉斯，美杜莎的目光也好，手机屏幕的彩光也罢，只是用来暂解疲乏。这小小的希腊英雄式的人物让我震动得不忍言、不敢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