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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辣凯里

作者:admin 2020-09-02 我要评论

四川麻辣,湖南香辣,贵州则是酸辣,重点在酸。贵州早年缺盐,白酸坛子、庵汤等,都是长期保存食物的方法,算是以酸补盐。又因为气候湿热,而擅用辣椒。酸与辣,...

四川麻辣,湖南香辣,贵州则是酸辣,重点在酸。贵州早年缺盐,白酸坛子、庵汤等,都是长期保存食物的方法,算是“以酸补盐”。又因为气候湿热,而擅用辣椒。酸与辣,逐渐演变为贵州饮食特点。

 

“苗王小寨”的新派酸汤火锅

 

摄影/缓山

折耳根与木姜子

我是到第二天,才意识到,凯里人问你是哪里人,那不是寒暄,而是在掂量,掂量你能不能吃得了辣。他们默认我一个浙江人吃不惯辣,自作主张给我减半,吃不惯折耳根,自作主张给我免掉。所以头两天,我一直处在“贵州很辣吗?也还好吧”的印象里,谁知道那已经经由一道人为干涉,整个地柔和化了。

第二天傍晚,在酒店楼下小吃摊上要了两块烤豆腐,真正让我见识了这里的辣。直冲口鼻,一路往下蔓延,辣得我不敢喝水,呼呼哈气。这烤豆腐一块五毛钱一块,一问,大婶竟然从30年前就开始卖。凯里人顾业嵩比我小几岁,主业是做培训机构,业余搜罗凯里深巷美食,制作短视频发到抖音,关注的人挺多。他说他从上学就开始吃这一家,同学们就管这个小摊叫楼梯角烤豆腐,20多年没挪腾过地方,几年前凯里创建卫生城市,地摊受到整治,这才找了个小店面开起张来。

我看小顾在一旁吃得满脑门的汗,擦着汗说“再来两块”,大婶迅速又给他补上一大勺佐料。这佐料就装在一个红色塑料桶里,最醒目的是折耳根,也就是鱼腥草,川渝地区或许吃嫩叶部分比较多,鱼腥味重,贵州人偏爱吃中草药的根,样子是白色的一节节。按照中医理论,折耳根在清热解毒方面有功效,西南地区多水多山,又湿热,折耳根这味中药有时甚至就是一道菜的主角,比方说凉拌折耳根。除此之外,桶里还有辣椒,青红两种都有,炒熟,辅以香菜和葱,与折耳根拌匀。桶浅下去,大婶就往里面加这些佐料,又现场加盐与辣椒面,倒入木姜子油(木姜子,又一种中草药,效用以祛风消食为主),这实际跟凉拌折耳根也差不了多少。

在凯里寻找美食,越往后越发觉,这烤豆腐,正得凯里风味的精髓。折耳根、辣椒与木姜子无处不在,堪称凯里调料三剑客。这是我第一次到贵州,首先习得的两个新事物竟是这两味中草药。

这条街叫牛场坝路,正是凯里市中心,夜市非常热闹

 

7月份凯里的菜市场里,挑着担子来卖货的比比皆是。有一位奶奶的货篓里,折耳根扎成小捆,远看还挺像豆芽。木姜子绝对容易跟青花椒混淆,都是绿油油的颗粒,不过味道根本没有青花椒香气四溢,深吸两口才能过瘾。当然多看两眼你就发现区别,花椒是粗糙表面,木姜子则光溜溜的,我摘一颗咬碎,汁水迸裂,有点辛、有点苦。

要做凉拌折耳根,其实还需要煳辣椒。它是将红辣椒用柴火烤煳烤脆,然后搓成大小不一的辣椒面。在菜市场的辣椒店打眼一看,十几种辣椒里面最黑的那个麻袋就是。就算闭着眼选,因为这股煳味你也不会挑错。

过了几天我再去吃烤豆腐,已经颇有心得,你以为吃的是豆腐吗?不然,吃的是那一大勺凉拌折耳根。我把蘸料铺满方寸,两边一扣,夹出一个迷你三明治,选的豆腐爆浆了更好,可以直接把蘸料塞到被烤硬了的豆腐皮下。我当然还是觉得非常辣,但其中有一抹苦跳跃出来,来自木姜子油,可舌头在这样刺激的味道之间,辨认出豆腐的淡然和细软,仿佛追求的就是这种喧宾夺主的关系。

凯里金玉农贸市场里,有不少家这样的辣椒专卖摊,据这位来自四川的阿姐说,凯里百分之八十的辣椒商铺都是四川人开的

 

酸汤

凯里位于贵州省东部,是黔东南州首府城市,苗族和侗族占极高比例。这里因此有很多“苗”字头餐馆,不出意外吃的就是苗菜。凯里市有条街叫风情大道,都是那种高门大院式的餐馆,建筑仿古,不耐看,但家家做出来的苗菜侗菜都挺正宗,外来客想吃本地菜,到这条街寻觅,大致错不了。比如找酸汤牛肉可以去“牛滚荡”,传说中的黑暗料理牛瘪、羊瘪甚至腌汤,可以去“苗王谷”。但这些馆子都不在名号上加“火锅”二字,实际上“贵州酸汤”,它与四川火锅和北京涮羊肉并称中国三大火锅。中国人是很爱吃火锅的,我从前因为嫌弃火锅馆子味儿大,吃完回到家非洗头不可,又对洗头一事非常懒惰,就总是拒而不去,这两年已经倒戈成为火锅拥趸。但在北京,仍然很少有机会约着去吃贵州酸汤。我大胆猜测,倘若它们的店名里添上“火锅”二字,生意会好得多。

酸汤里的酸可不是酸菜,而是来自米汤发酵。所以凯里人跟外来客提起酸汤,首先要普及一条知识,米汤发酵成白酸汤,在此基础上增加西红柿和辣椒,就成了红酸汤。

白酸汤的来历有个民间传说。很久以前,有个寨子里出了位天仙般的妙龄姑娘,远近闻名,就不断有来求爱的小伙子,有些甚至是跋山涉水而来。这位姑娘不只长得好看,还有门酿兰花美酒的好手艺,这样才貌双全的苗家阿妹让人趋之若鹜,也在情理之中。但来时兴奋,走时沮丧,他们听说被拒绝后,能从阿妹手里领到一碗酒,心想也不算完全白跑一趟。可说好的美酒,喝到嘴里却是酸的。有人不甘,赖着不走,想要个说法。阿妹开口唱,“有情山泉变美酒,无情美酒变酸汤”。

金玉农贸市场门口的清平北路也是菜市场的一部分,老太太出售的折耳根是自家产的

 

苗家的酒和酸汤有个共同点,都是大米发酵来的。普通人家里的白酸汤来得容易,煮米的时候多放点水,米煮一半,把上面的汤捞出来放到坛子里,坛子封上,过上一个礼拜,酸汤就成了。它是自然发酵的产物。从前,很多人家里都有老酸汤,坛子浅了,新添入米汤,两三天就又能喝了。现在城里的人家,自己备留酸汤的少了,莫若到菜市场去买。我们在凯里农贸市场就看到调料摊铺上,酸汤装在矿泉水瓶里,500毫升一瓶的只卖5块钱,想在家里做酸汤鱼,买上1升酸汤,绰绰有余,对凯里人来说,这就跟要做菜了打瓶酱油是一回事。

餐厅里的酸汤当然要讲究一些。怎么个讲究法,是“苗王小寨”的徐世林师傅告诉我的。这白酸汤它最忌碱、盐、油三样,因此,最好是中性水,硬水不利于发酵。徐世林说他1993年到长春,在当地制作白酸汤,发现三天了汤都没有酸度,心想是水质不行,就跑去长白山拉了泉水来用,才可以了。煮米的锅、密封用的坛子,都要用开水消毒两三次,酸汤很敏感,有人在旁边抽烟,它也能感知到。

“苗王小寨”开业不久,连盛装白酸汤的坛子都新得发亮,两个大坛子,杵在厨房门口,挨鱼池,几十尾鱼在活水里游动。不过,只要师傅老,不愁新馆子吃不好。大厨徐世林今年70多岁,已经退休,被他徒弟和苗王小寨的老板请回来研发新派酸汤。新派的意思不用说我也懂,不过就是在前面两种酸汤之外,改良出另一个版本,这是贵州人试图将酸汤火锅大众化的努力,想叫这碗酸汤更柔和一点,适应更多人的口味。

往前数20年,凯里家家户户都还备一坛白酸汤,清清亮亮,真能当饮料喝。想象一个这样的场景,酷暑的晌午,小孩子外面玩耍回来,跟家长要喝的,一碗发酸的米汤下肚,乏也解了,暑也消了,还觉得舒舒服服地胃口大涨。不只白酸汤可以“来一碗”,往后我们在凯里遇到的各类古怪汤液,厨师们都会指着面目难辨的盆中物说:“可以直接喝的,想不想试试?”

“苗王谷”的牛瘪火锅,算是当地的“黑暗料理”之一

 

白酸汤是历来就有,到了80年代,红酸汤被发明出来。先是迎合食客要求,白的嘛,看着没食欲,红的好看,慢慢就多加西红柿,贵州人又贪辣,那就加一点糟辣椒。但是糟辣椒不禁煮,半个小时就泛黄,失去活力的样子也影响食欲。于是逐渐就用西红柿和红辣椒按3比2的比例打成酱,小火炒,炒出红色,加入白酸汤,放在坛子里密封,发酵一个月,出来的味道比现打现用来得柔和,颜色也饱满得多。有时候你在外面吃到的红酸汤,可能没经过发酵,那汤样子是像,实际味道浮浮的,不大对头。

到徐世林手里,他希望酸汤能有更多层次。所以他的白酸汤发酵物,除了米汤,用料增加了土豆、玉米和山药等,总之都是富含淀粉之物,由此发酵获得的白酸汤,口感就丰富得多。

“苗王小寨”的酸汤火锅里两个主要大菜是牛肉和鲫鱼。你可以既要牛肉,也要鱼,一起下锅都行,没那么多先后,不过它的鱼是炸过的鲫鱼,我吃来觉得不甚了了,但是牛肉非常好吃。贵州多山,像凯里市的街道也尽有上坡下坡,黄牛放养在山坡,肉质很紧,也贵在新鲜。我们后来去吃牛滚荡,发现它们家分出的是三种汤,除了白汤和红汤,还有糟辣汤,后一种当然最辣,我犹豫着还是点了鸳鸯锅,选了后两种,只不过最后都涮在红酸汤里了,那糟辣椒未免也太辣了。摄影师老常是素食主义者,点的那份牛肉叫我一个人独占了,很是过瘾。

“三天不吃酸,走路打蹿蹿。”不少于十个凯里人用这句话向我证明他们有多爱吃酸,其实不消三天,我已经在街头巷尾的大小馆子里发现这一点了。吃粉吃火锅,一小碗蘸水都是必需品。除了大主角辣椒,还有西红柿酱。凯里大大小小的馆子,都会在自家厨房里熬制西红柿酱,当天用当天熬,很是叫我欣喜。

雷山县的鱼酱酸,也是火锅的吃法

 

我对一切浓稠的酱汁反感,吃薯条绝不蘸番茄酱,顶多撒点盐;蛋黄酱是死敌;有些寿司师傅总爱歪歪扭扭淋上酱,为了避雷我从来就不点;有时还得当心好端端一盘沙拉,叫沙拉酱败了兴致,吃火锅更是绝不吃麻酱。在汕头吃牛肉打边炉,看到真有食客在味碟里猛加花生酱,要我说,就完全不该提供,断了念想才是上上策。在凯里,一点这样的风险都没有,蘸料碗里的食材全都看得见数得着。那一小碗蘸水里,白的是折耳根,浅红的是西红柿,深红的是辣椒面,绿的是葱,偶有香菜,青的是青椒——莫要误会,凯里人口中的青椒,当然是青辣椒,你去菜市场看,就能瞧见它们,最常见的有两种,长的和又长又卷曲的,都足有两根食指那么长。最后在蘸料碗里加一勺酸汤,万物可蘸之。

“刺激的味道是为了掩盖食材本身的无聊”,这句话有时是对的。在凯里,酸和辣,是要归属到刺激的味道里去。但是我想不到,它们不是为了掩盖无聊,它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那个“酒”,酸汤和蘸料才是凯里人的“山水之间”——吃什么都行,但反正开动前酸汤要喝一碗的。酸汤具有万能特质,牛肉、羊肉、鱼、鸡,往里煮都不会错,只要蘸水配得好,吃这些当然都是很美味的。所以我说,烤豆腐是凯里美食的缩影,坦然地将蘸料花团锦簇地堆在豆腐上面。

按酸汤这横扫一切的架势,只网罗蛋白质和蔬菜,当然不满足。有一天我在一家砂锅粉店的厨房里观看,突然就意识到一件事,这名声在外的“酸汤粉”,不就是另一个版本的酸汤火锅吗?只不过这回煮的是淀粉。那么我就懂了,酸汤粉,当然也需要蘸水。我利索地给自己配好一碗,快乐地等待砂锅上桌。

鱼酱

我们是听人提起雷山听到耳朵长茧,才决定要去的。黔东南州除凯里市外,另有15个县,雷山正是其中之一。我们目的单纯,直奔鱼酱酸而去,从凯里市打车,往北走,一个小时就到了“老腾鱼酱酸”。开店的叫白坐腾,“80后”,也是苗族人。他的经历挺奇特,大学学医,分配到乡下,不乐意去,因为表哥在大饭店当主厨,跟去当学徒。学到一些基础手法,就去开餐馆了,开的就是鱼酱酸火锅,“当时想得很简单,我的鱼酱酸这么好,煮上肉不就行了”,一年多工夫就倒闭了,还欠了十多万元。

不过,鱼酱酸与前面两种酸汤实际上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它的酸味来自辣椒的发酵。

几十年前,白坐腾所在的高家庄,家家都会做鱼酱酸,只不过他爷爷的手艺非常受欢迎,经常有邻居干脆就跟他们家买一点。手艺传给了他父亲,又传给了他。他记得小时候最常吃的就是鱼酱酸拌饭,“就是忍不住”。后来他分析自己第一家馆子做失败的原因,除了管理,另一个不安定因素是鱼酱酸的口味并不稳定。白坐腾又重新开始学厨艺,到过北京的苗家楼,也去学川菜和粤菜。后来回到贵州,考进了一个事业编制机构,在那里负责职工餐和贵宾接待,每天吃饭的员工有700人。按道理,他可以在这个单位舒服地干下去。2013年,他说服自己离职,并开始钻研鱼酱酸,他想把这个味道调配到满意。有将近一年时间,白坐腾都在炒辣椒,调甜酒、盐巴和中草药的比例,以及它们与爬岩鱼的比例,这是封坛发酵前的重要工序,“那一年完全不能靠近我,一身酸味”。

贵州盛产辣椒,这不用说。鱼酱酸选用红辣椒,与生姜、大蒜和木姜子一起剁碎,加入调料,最后再让它们与爬岩鱼汇合,发酵大约半年时间方好。他的“老腾鱼酱酸”如今每年要收1000吨辣椒,按照100斤辣椒配4斤爬岩鱼的比例,每年需要的鱼数量也真是不少。

爬岩鱼长在河里,只有小拇指那么长,并且永远长不大,每年4月至10月,都可以捕捉。不过鱼小而灵活,苗族人就发明了一种竹篾篓,葫芦状,大张其口,尾部扎紧,要专挑阳光充沛、跳动落差感大的溪流等候。布好局,拿跟棍子敲敲打打,爬岩鱼顺流而下,自投罗网。白坐腾说他小时候就常干这样的事,制作鱼酱酸的其中一个窍门也在这里,最好是现抓到鱼,现撒盐腌制。

白坐腾希望他的鱼酱酸火锅能开到大城市去

 

我以为酸汤火锅已经足够鲜美了,没想到鱼酱酸之鲜香更甚。更妙的是,那一坛坛的鱼酱酸色泽鲜亮,很是惹人怜爱,瞬间明白了老白说的直接拌饭的吃法。而且这酸真是相当酸,白坐腾说他的鱼酱酸火锅仅仅是开到贵阳,就需要调整比例,减少大约50克,他想象,倘若开到北京,可能还需要再减少一些——本来今年倒真有去北京开一家店的计划,因为疫情搁浅。我倒觉得十分对胃口,特别是用它煮的牛肉火锅,下得了饭,也过得了酒,非常妥帖。以至于后来离开雷山县回到凯里后,又去凯里分店吃了一次。

从白酸汤、红酸汤,到鱼酱酸,再到牛瘪和腌汤,我们这一路似乎越走越暗黑,口味越吃越重。先说腌汤,凯里人把“腌”读成“an”(三声),它确实如传说那样,酸中带馊腐,特别是发酵腌汤那个坛子,揭开来简直臭不可闻,黄山百年腌汤的老板兼厨师告诉我,连这个都有人愿意直接喝。

我是先吃过腌汤,再试牛瘪的。单说这牛瘪的来头,听上去挺骇人的。它从牛的胃袋里来,当然是刚刚杀掉的牛,新取的胃,胃中物倒出,或多或少地要加进去点清水,用纱布过滤,得到的东西就是牛瘪。牛需得是放养的牛,吃饲料的当然不行,得吃草,当年的侗族人指着它强身健体呢。这也解释了牛瘪汤绿豆沙的颜色,我在苗王谷的厨房里看到浅绿色的一大盆,凑上去闻,并没有太重的怪味道。不过厨师已经加入几味中草药,像是纯幽子、鱼了等,都是我没听说过的东西。

用它制作的火锅,味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夸张。如果你喝过北京的豆汁儿,可以想象牛瘪的味道比之要淡上一半,又有辣椒、生姜等重口味调料打掩护,能跳出来的只有苦味,这苦味甚至没有苦瓜强烈,多吃两口,立刻就习惯了。我要了一份干锅牛瘪,里面煮的是牛杂,倒真的越吃越想吃,夏日里吃着这个,心里多了一丝清明。但不知怎么,外地人听到这样东西,首先就要紧皱眉头,意思是,要不是因为大老远来,才不想尝试呢。我想想自己,在汤锅和干锅中间,话到嘴边突然就选择了后者,似乎就在隐隐担心,万一店家鼓励我喝汤,却也不好拒绝,心中想尝试,身体会抵触。更何况,苗族和侗族人一旦热情起来,我等是招架不住的。

凯里街头的消暑圣品冰杨梅汤,后来又演化出冰荔枝等

 

消暑

夜色降临后,凯里街头是非常热闹的,其中一个流行的消遣是去吃一碗冰梅汤。可别误会,这冰梅可不同于北方人吃的酸梅汤,它用的是杨梅,并且能瞧见十来颗杨梅在碗里沉浮。很少有吃一颗而不紧接着再吃一颗的,一大碗几分钟就给消灭了,恨不得再来一碗。总是吃光了杨梅,才会想起来去喝一口梅汤,汁水不算稠厚,但酸甜适宜,又有大个头冰块伴在左右,光是看看就足够沁凉了。

按说,杨梅并不是凯里特产,这个城市的夏天却对冰梅汤情有独钟。我是吃过晚饭,在热闹的永乐路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偶然碰到这家店的。店名叫“原生态文氏冰杨梅”,店里头空着,门口摆满桌子,座无虚席。这家店也卖冰荔枝等其他水果,甚至烧烤,但我看大家还是只喝冰杨梅的多。其他水果冰汤,因为在酸甜平衡上没有杨梅的先天优势,吃上去只能说是差强人意。有时在其他夜宵店里,饮料单子上也有冰杨梅,我点来吃,发现大大不如“文氏”。十多年前,就是文氏一家无中生有地把冰杨梅在凯里做出名气来的,后来当然也有效仿者,但在加冰糖的比例与熬制时间上,只有文氏抓住了精妙之处。

在凯里行程过半,蓦然想起,我选择到凯里寻找隐秘的美食,是因为《路边野餐》和《地球最后的夜晚》的导演毕赣,他就是凯里人。《路边野餐》的英文名就叫作“kaili blue”。上海到凯里有直达高铁,路上我还重看了一遍《路边野餐》,哪知一到凯里就把毕赣抛在脑后。后来遇到凯里本地年轻人,我便问一问他们是否听说过毕赣。一位凯里实验高中的地理老师,一位肛肠科医生,一位文案策划,都是30岁左右,都对这个名字露出茫然神色。唯一只有小顾,一本正经地跟我分析说:“我认为《路边野餐》拍的是时间。”小顾是凯里纸厂子弟,十几年前纸厂因为环境污染等原因被关闭后,他父母才搬到凯里市。纸厂所在地三棵树镇,在凯里市东,巴拉河流经此处,如今是当得起“山青水秀”了。当年,纸厂排污口就对着巴拉河。这条河的污染程度在它停业前那几年在全国都出了名。不过,这并不影响小顾的童年时代,在他的记忆中,他和小伙伴们经常在河里嬉闹——污水排入口避开了三棵树镇,涌入下游。

巴拉河边的“挂丁螺蛳鸭”,配本地米酒是一绝

 

凯里人夏日的消暑去处就是巴拉河。巴拉河蜿蜒向北,从前河两边都是饭馆。在河边搭起遮阳篷,一个篷子就当一个包间了,矮桌是特制的,直接安放在河水里。你会怀疑,在户外又是水上,还怎么吃火锅。不碍的,矮桌中间挖出圆洞,炉子置于铁架子上,架子翻出一圈领子来,刚好扣在圆洞边沿。夏日家庭聚会就有了完美场所。当年,瓜哥就靠这条河和招牌菜螺蛳鸭红红火火地做了5年生意,河边其余20多家饭馆也不得不增加了这道菜,以吸引客源,当然,“他们做不到我的好吃”。

河边餐馆们遭遇清理后,瓜哥把店挪进了纸厂,在这里租了间房子继续营业,消暑不成,可美味的螺蛳鸭仍在,小顾一家当年就是这家店的常客。

20年前瓜哥在一位老乡家里吃到螺蛳鸭,当时觉得田螺和鸭子这个组合挺特别,味道鲜美浓郁,略麻且辣,适合凯里人的口味。田螺贵在清洗干净,瓜哥通常会把从农民手里收到的田螺在清水里净放三四天,夹掉屁股刷掉泥,打理得清清爽爽。田螺是很鲜美的东西,民间有“一颗螺蛳鲜12碗汤”的说法,鸭子先在热油里猛烈地炸,油倒掉后再放入调料。瓜哥这么多年来钻研出来一个调料组合,包括八角、茴香等在内的十几种调料,磨成粉,算是这道菜的秘密武器。田螺与鸭子也有一定比例,我看瓜哥到现在还在厨房用秤称田螺。上锅前,螺蛳鸭还会放到高压锅里焖5分钟。田螺果然佳美,弹性好,又入味,我光顾着吃田螺,对鸭子不以为意。老常提醒我赶紧尝之,鸭肉是不错的,炸过本来易老,但焖了之后又香脆下来,别有风味。

瓜哥的这些铁皮矮桌还在用着,只是坐下来吃的时候,不复脚踏清凉溪水的适意。离开纸厂,我们到巴拉河边,大下午的,有一伙人在河边烧烤,几个小孩钻入河里,河水当真非常清澈。我脱了鞋,浸到溪流中,看它略显急促地往前奔走,再往远十几公里,巴拉河会拐个弯向北,最终流入清水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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