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剧《致命女人》第一季剧照

不同时代下的婚姻危机

关于女性爱情与婚姻的英美剧几乎每一年都会成为收视爆款，继《杀死伊芙》和《大小谎言》第二季完结后，老牌广播电视制作公司哥伦比亚CBS马上推出了《致命女人》（Why Women Kill），虽然目前只更新到了第四集，豆瓣分数已高达9.4分，如果不烂尾基本可以问鼎今年最佳女性题材电视剧的殊荣。获得如此高分的原因除了女性题材俘获人心外，该剧的黑色幽默调子让原本沉重的话题摆脱了枯燥乏味，让人追起剧来有种莫名快感。

这部片子的英文名其实非常值得玩味——“Why Women Kill”，十分对应那句老话，“即使最美好的婚姻，一生中也会有200次离婚的念头，50次掐死对方的冲动”，更何况大多数看上去幸福完美的婚姻，表面光鲜亮丽，内里总是暗藏着无数的危机。

《致命女人》的故事讲述的便是婚姻中的危机。围绕着居住在同一栋豪宅，但处于不同时代的三种婚姻生活展开。这栋房子是一种暗喻，不一样的时代和婚姻关系，似乎都逃不出同一种命运的牢笼。编剧马克·切利多年前操刀的《绝望的主妇》也是这个路数，中产阶级夫妻的婚姻生活看上去有多完美就有多脆弱。这一次也不例外，重出江湖的马克·切利将“杀机”藏在了三对中产夫妻的生活之中，即使你知道了三对夫妻最终的悲剧结局，也猜不出他们的婚姻生活是如何一步步走向崩溃的。

1963年，洛杉矶的某豪宅迎来一对夫妻，老公负责养家糊口，妻子贝丝作为全职家庭主妇几乎拥有一切作为妻子的优良品质，尽心尽力“伺候”着赚钱养家的丈夫，丈夫只要动动指头敲一下杯子的边缘，心领神会的妻子便赶紧为他续上热水。镜头切换，1984年的这对夫妻的出场看上去十分完美，丈夫有知识有品位，妻子萨蒙妮（刘玉玲饰）是离过两次婚的社交名媛，一场派对上，萨蒙妮的闺蜜批评她太过招摇，让身边的人感觉是一种赤裸裸的炫耀，萨蒙妮贡献了本剧的第一句金句：“可是我的生活就是这样完美呀。”最后一对出场的夫妻是2019年的泰勒夫妇，作为一个双性恋律师，她和编剧丈夫信奉着“开放式婚姻”才是完美的婚姻形式，处于婚姻中的两人保持对彼此的坦诚与真实，即使偶尔开个小差在外面有了喜欢的人，他们也立下规矩，可以有性但不能有爱，婚姻的城堡永远坚不可摧。

三段看上去和睦的婚姻渐渐暴露出各种问题，贝丝在超市里听到邻居谈论她丈夫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时，她从崩溃、震惊到无法理解，放弃自己的梦想与追求去迎合丈夫的需求，在丈夫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萨蒙妮发现了自己的“完美”丈夫和别的男人的亲密照片，维持了十年的婚姻，丈夫居然是一个同性恋？泰勒的情人（女）因为躲避有暴力倾向的前男友到她们家暂时居住，两人的生活变成了“三人行”，稳定的婚姻边界被打破。

婚姻拉响了警报的三位女主为了解决婚姻中的麻烦纷纷采取了行动，贝丝找到丈夫出轨的金发服务员并试图和她成为好朋友，以此了解丈夫的想法和动向，挽回自己的婚姻，有趣的是当她渐渐和这个第三者成为朋友之后，竟然发现自己为了家庭放弃多年的音乐梦想被“敌人”点燃；萨蒙妮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不得不继续维持和丈夫的婚姻关系，但和自己闺蜜的18岁儿子发生了不伦关系；泰勒的“三人行”提议似乎也隐隐约约埋下了雷，她和丈夫为此争论不休，最终暴露出这段开放式婚姻里的本质矛盾——泰勒说出只有情人能让她感到轻松，一直养家的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两年没有赚过钱的编剧丈夫……

《致命女人》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看过的一部电影《时时刻刻》。同样是三个时空并置，以小说《达洛维夫人》连接不同时代的女人，成为她们婚姻悲剧的注脚。不同的是《时时刻刻》里的三位女性最终以自己的“死亡”隐喻女性在面对婚姻和情感关系时的无力，《致命女人》却明显具备更强烈的抗争性。

一方面是不同空间中时代已经变了，唯独婚姻的危机依然存在；另一方面它设置了很多的极端形式，身为同妻是否比被“出轨异性”更羞耻？如果说人类的一对一婚姻形式总是麻烦不断，那么是否可以让传统的婚姻关系成为开放式契约呢？

开放式婚姻可以解决婚姻问题吗？

《致命女人》有趣的一个地方是在三段不同价值观的婚姻背后，似乎一直在寻找答案：是否存在真正幸福的婚姻？女性的独立意识获得进化，是不是就能够解决女性在婚姻中的困境？婚姻走向失控是人的原因还是说婚姻载体本身出了问题？

假设说是婚姻这个形式出现了问题，发生在当下的泰勒和丈夫的故事便是为讨论这个问题而设置的故事线。根据美国马萨诸塞大学阿默斯特分校心理学教授苏珊·克劳斯·惠特伯恩的定义：开放式婚姻又叫“同伴式婚姻”，是指夫妻双方在相互倾慕、相互信任的基础上，约定婚后对自己、对彼此实行性开放，互不干涉性生活的婚姻形式。听上去似乎是解决“婚姻如牢笼”关系的好办法，但事实怎样？泰勒的丈夫虽然接受了“三人行”的提议，但他开始在嫉妒中追问泰勒，你是不是爱上了她？那我怎么办？当共同的情人出现打破两人之间的约定后，泰勒的丈夫有些气急败坏，但当他看到共同的情人在他们夫妇起床前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并准备好三人的早餐时，他动了恻隐之心。

有一段他和朋友的聊天很值得玩味。“有个女人这么伺候我，这真让人上瘾，唤醒了我内心深处的洞穴人。”对双性恋妻子如此有包容心的丈夫，其内心深处“女性应该服务男性”的意识依然根深蒂固，我们现在所说的“直男癌”只不过赤裸裸地把这种需求挂在嘴上罢了。

美剧里探讨开放式婚姻有过很多先例。在《纸牌屋》中弗兰克与克莱尔就是对这种关系的实践。当弗兰克和女记者有外遇时，克莱尔问弗兰克：你能控制好吗？弗兰克回答，一切在我的掌握中。像《纸牌屋》这样公众人物的开放式婚姻关系，有一个极大的背景设定：绝对的利益共享，深刻的精神共鸣，感情与肉体分得清清楚楚。然而到了第四季，克莱尔最后还是离开了这段婚姻。

在现实生活里，最出名的例子当属萨特与波伏娃的关系（虽然他们没有婚姻关系，但却有婚姻事实）。波伏娃在回忆录中写道：“我们彼此永远不会成为陌生人，永远不会毫无意义地召唤对方，没有任何力量能够破坏我们的结合，但是务必使这种结合不要蜕化为束缚和习惯。”

但事实真的如波伏娃所写的这样吗？当萨特对一个美国女记者罗蕾丝（波伏娃在书中称她为M）产生好感，两人陷入深深迷恋的关系后，波伏娃的反应是什么呢？她在自己的书中写道，她沉湎在写作与喝酒中，并哀悼着自己的韶华已逝，她问萨特：“坦率地说，您最爱谁？是M还是我？”一个把女性身份看得如此透彻的女性知识分子，最终还是在自己的嫉妒中败下阵来。

让我们把时间再往前推一些，看看践行开放式婚姻的鼻祖，同时也是波伏娃的偶像——法国女作家柯莱特。传记电影《柯莱特》讲述了她的故事，柯莱特一生出版过几十本小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纪德曾经这样毫不吝啬地赞美过她：“柯莱特的写作自始至终无一败笔，无一赘语，无一俗套。”和柯莱特的小说成就比起来，她的生活更让人津津乐道。她一生有过三次婚姻，在第一段婚姻中和丈夫保持着开放式关系十年之久。第一任丈夫威利把她从法国乡村带到了大城市，当她第一次发现威利出轨时，也是“世界崩塌”的状态，然而风流的威利告诉她：“男人都这样，我们是弱者，不像你们女人那么坚强，我们是欲望的奴隶。在这座城市里，我们这种行为是被默许的。”这段托词听上去真是熟悉，柯莱特对这种关系从愤怒到接受，她甚至告诉自己，只要威利答应她，不再欺骗，哪怕继续出轨也是可以接受的。

学者董有恒所写的《开放式婚姻的法律与经济学思考》中提道：“开放式婚姻减少了婚姻对性的束缚，又没有放弃亲情和家庭。这是基于婚姻成本收益分析的最优选择。”后世研究，柯莱特长达十年的开放式婚姻的存在应该与两人的经济共同体关系分不开，与波伏娃和萨特之间的灵魂之交比起来，这类基于经济共同体的开放式婚姻存在的比例是更大的。

说回《致命女人》，传统如贝丝的婚姻，开放如泰勒的婚姻，都逃不开困境。《致命女人》第二集的开场对婚姻的本质有过一次金科玉律式的调侃。第一场谋杀发生后，邻居小孩问她的妈妈：发生了什么？他的母亲回答：婚姻比看上去难得多。第二场谋杀发生后，成年的邻居小孩问他的未婚妻：你觉得发生了什么？她说：死亡比离婚便宜。第三场谋杀再次发生，年老的邻居对老伴说：我简直无法相信，又一个爱情故事以谋杀结束。老伴说：我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