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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学校的未来空间

作者:admin 2019-10-25 我要评论

未来教育的挑战,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变化。新的教育空间要为这种变化创造可能性。 不规则跑道和位于校园中心的红色艺术中心。改造之前,整个校园都是远处褐色建...

未来教育的挑战,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变化。新的教育空间要为这种变化创造可能性。

不规则跑道和位于校园中心的红色艺术中心。改造之前,整个校园都是远处褐色建筑的样子

 

从教师中心到学生中心

在北京市朝阳区几座最繁忙地铁站之间的核心地段,一个原本毫不起眼的院子变成了如今路人纷纷驻足的一所中学。封闭围墙被通透的回廊替代,校内景致一览无余——先是一片装饰着星星点点的球形灯和草木萦绕的绿地,然后是引人注目的青苹果色教学主楼,外立面的方窗此起彼伏地伸出——至少在视觉上和行人共享。在建筑师的理想中,这只是权宜之计,未来的学校应该根本不设边界,与社会共生。继续走入学校内部,颜色逐渐从青苹果绿,过渡为艺术中心活泼的红色和宿舍楼相对安静的银杏黄,如同四季更迭。

校名同样引人注目:北大附中朝阳未来学校,用突出时间性的“未来”二字标注。这所新学校由北京市教委委托北京大学附属中学在朝阳区设立,进行四年制中学试点,探索未来教育模式,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今日中国公办中学系统中教育实验的最前沿。探索是全方位的,在政府划拨了一片本就被用作大学校园的场地的前提下,校方仍特意请Crossboundaries事务所进行了整体改造。这家建筑设计事务所由董灏和蓝冰可(Binke Lenhardt)夫妇创办,朝阳未来学校是他们继儿童空间“家盒子”、一土学校、北大附中本部改造等项目后的又一次教育建筑探索。因为创造性地结合了空间改造与未来教育理念,项目获得了2018年度“ARCHITIZER A+”、2019年度德国设计大奖等建筑类奖项。目前,学校已经投入使用两年。

建筑师董灏告诉我,这个项目很特别,“甲方”给了他们极大的自由度,北大附中强调自主发展的办学理念和他们的建筑理念非常契合,“学校甚至允许我们彻底打开教学空间,不设传统的固定教室”。用可移动桌椅以适应多样活动需求、异形的教室消除教师的权威感,都是学校主动提出的想法,也与建筑师的设计不谋而合。不过这也是一个戴着枷锁跳舞的项目,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市朝阳区不可能新建学校,政府将惠新东街8号的一片大学教学楼划拨给了北大附中,原有的6栋褐色建筑布局紧凑、颜色沉闷,不同时期的加建改建随意而不协调,狭小的教室走廊千篇一律,设计只能在此基础上展开。

对旧楼“阻碍”的克服恰恰体现了设计者的教育建筑观念。和之前Crossboundaries承接的把锅炉房改造为一土小学的项目不同,朝阳未来学校的场地改造前已经是一片完整的校园,这个院子最初是建于上世纪80年代的一所中专,如果不是对空间有着革命性的新观念,清除局部消防隐患后旧楼完全可以继续作为中学使用。但旧有建筑如同大多数传统中学,是基于“普鲁士模式”的流水线式教育设计,空间结构更接近工厂——然而未来社会工厂是否还需要人类已经存疑。

改造后外立面的窗框此起彼伏地伸出,呼应着室内多样的教育活动

 

近十余年来,无论国际还是国内,一大批创新教育学校兴起,美国教育学家萨尔曼·可汗(Salman Khan)说:“如今的经济现状已经不再需要顺从且遵守纪律的劳动阶层,当今社会需要的是具有创造力、充满好奇心并能自我引导的终身学习者,需要他们有能力提出新颖的想法并付诸实践。”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诞生的创新学校——朝阳未来学校自然要求着变化。而具体承办这一北京市教委四年制中学试点项目的北大附中又以教育改革闻名,自1960年建设起这所实验中学,探索基础教育改革始终是其核心使命。为了在新的时代条件下探索未来教育模式、培养适应未来社会的人才,学校才旗帜鲜明地命名为“未来学校”。

新的理念需要新的空间。对于中学生而言,教学楼毫无疑问是最主要的活动场所之一。进入主教学楼,实质性的空间变革呈现在访客面前。不同于传统学校教学楼中如复制粘贴般塞满一个个“班级”,朝阳未来学校教学楼的一层用于学生活动——教室如同底商一般直接向楼外开门,室内与室外的界限被打破,二至五层分别是功能性的教学中心,如科学中心、语言中心、人文中心等。换句话说,没有了固定的行政班教室,学生日常的生活和活动单位由数个跨年级的“书院”构成,实行走班制和自由选课。

北大附中校长王铮认为,中学教育应当把学生从班级中“松绑”,赋予学生在学业、生活上自由结合的自由,其根本原因在于学生发展阶段的变化。他阐述:“传统教育很大的特点是,从横向看千篇一律,从纵向看一成不变。小学一年级和高三没什么差别,都是四五十人一个班,一个班主任把所有的事都管起来。其实教育应当有阶段性、成长性,学生是一个发展变化的人,他的学习能力、交往方式、自主性,都在发展,你始终把他局限在班里,他发展不了。”从一开始,空间就基于这一理念规划,于是朝阳未来学校的教学楼更像一个自由的购物商城——知识的商场,学生不再是只能进入某一层中的某一个房间。董灏形象地比喻,在这栋楼里,学生们是“游牧”的,现在老师们被“固定”在自己的专业教室里,空间主人的变换暗示着教育改革的要旨——从教师中心到学生中心的转移。

不同于一般印象中“素质教育”琳琅满目的专门教室,设计中反而保留了大量的未定型的空间。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带访客参观校园的老师经常会指着楼道中的开放区域不知如何介绍,“这里……我也不知道现在是做什么的!同学们上周又改变了桌椅摆放和布置。”董灏说,并不是说未来社会需要计算机素养,建筑师就设立一个摆满计算机的“互联网教室”,那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的“成人中心”,让教育活动继续成为一幕幕看似“精彩”的汇报剧。真正的未来教育是要实现从“由外而内”的灌输到“由内而外”的启发的转变,设计为此创造相应的空间条件,为人的自由发展留下充足可能性,而非喧宾夺主。

在教学楼中,我们随机地走进了一间教室,和语文老师庞博及教室内正利用自由时间上自习的三位学生坐下聊了起来。传统的中小学中,不仅陌生人的出现会显得十分突兀,而且受制于时间结构,这样的即兴交谈很难发生。教室内的课桌都是梯形的,它们凌乱地摆放于其中,庞老师解释,下节课开始前,她还要重新摆放桌椅,课程中也会随时根据需要变化——单独一张可供个人学习,两张拼在一起可供四或六人分组讨论,六张拼在一起则可供全班同学(不超过20人)围成一个圆进行集体讨论。“每节课和学生们一起拼桌椅对我是很有乐趣的事,因为总有变化。我最喜欢的是和学生们坐在一起,我们每个人互相可以看到。”庞老师说。

翻转课堂、哈克尼斯圆桌教学法,这是老师们背后的理论支持。而刚刚入学一个多月的毕硕超说,他在新学校最直观的变化就是“不想睡觉了,想参与讨论了”。他坦言自己成绩并不好,适应不了原来学校,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这里。这些如同积木一般随时组合的桌椅让他觉得老师高高在上的感觉一下没有了,感到了平等和尊重。董灏说,这就是空间改造的目的,协助教育者重塑学校里人和人的关系。

建筑师董灏,他的身旁是北大附中朝阳未来学校的模型(蔡小川 摄)

 

让创造发生

在校内穿行,一条贯穿校园的明黄色跑道时刻吸引着我们的注意。这也是争议最多的一处设计,有的同学因为它“爱上跑步”,有的则直言“难以适应”。

绿操场、红跑道,是许多人对学校最朴素的印象。小学要有250米跑道,中学要有400米跑道,这也是校园设计规范。可是因为原有场地限制,朝阳未来学校的校园里很难设置标准400米跑道,一度成为令人头疼的挑战。董灏干脆进行了一次大胆的尝试,把跑道和体育场分离,体育场由一个小型足球场和若干篮球场构成,跑道则在整个校区内以不规则形状环绕,让建筑与学生活动产生更密切的联系。变化后的跑道仍具备慢跑功能,“移步换景”让许多同学在最初的不习惯之后发现了跑步的乐趣。

对董灏而言,这个反传统的改动还引发他对原有规范及背后理念的反思。“很多校园设计规范都是数十年前根据当时的国情制定的,今天是否还有必要墨守成规?更重要的是要不要接受这套规范背后隐含的对学校的定义?”董灏认为,旧有学校追求的是“封闭式社区”(gated community),即一个学校就是一个完整的功能体,可以做到和外部不来往。且不说即使有场地,一万平方米的操场空间只供学生体育课使用是否浪费,这种对“学校”概念的理解是否能够和未来社会相契合?

北大附中的态度是要求学校和社会打通,校长王铮多次提及对自己影响最大的教育家是杜威(John Dewey),而杜威一向反对机械、抽离地学习知识,主张在实践中学习,在百年前就提出“教育即生活,学校即社会”的口号。无论本部还是朝阳未来学校都引入了大量社会资源参与教学,例如请高校教师、新闻记者、企业人士兼职担任课程、俱乐部指导,董灏本人也被聘作STEAM课程顾问。如果这样的教育理念推演到极致,怎样的空间才能与之相匹配?创新大学Minerva是一个例子,干脆不设立专门校园,“校区”融入成为“社区”的一部分,不分你我。

同学们可以在多功能“学习岛”进行即兴学习和交流

 

现阶段还不可能彻底取消校园边界,于是在一所校园之内尽可能地鼓励融合与跨界交流就成为面向未来的教育建筑的设计理念。在朝阳未来学校,每一层都尽可能多地设置了开放空间,尤其是标志性的多功能“学习岛”。在这些小小迷宫里,学生们既可独自学习,也可三五成群讨论,还可进行临时展览或小型集会。甚至纵向空间也做了部分打通,开放楼梯让上下两层之间如同Loft一般可以互相沟通。虽然最终仍保留了集体上课空间,但也与传统教室大大不同了,透明玻璃取代了封闭的墙体,灵活的隔断则可随时对异形教室进行重组。大量的研究表明,创造的必要因素之一就是高质量、多元、频繁的思想交流。董灏说,他期待学校成为“迷你都市”,“朝阳未来学校其实更像一个交易知识的‘市集’(agora),人们仿佛进入一处‘闹市’,在各类教育空间中穿梭,差异化的观点和体验由此产生”。

与此同时,反而是一些被认为中小学校园特征性的东西消失了。第一次到访朝阳未来学校的很多人有这样的感受,不断发现新东西的同时总觉得“少点什么”。几栋楼之间的日式风格庭院气氛和尺度显得不够“严肃”,或者说,学校里没有一个可以同时容纳全校所有师生的地方——学校的日程安排绝大多数在个体或小集团(例如以书院、学习计划为单位)的层面参差交错地进行。也正因如此,身处其中的使用者和空间产生的是个性化的亲密联系。孟繁露老师组织同学们办了一本文学刊物,她的两位学生有着不同的创作时的空间偏好:汪正阳在给金庸的武侠小说写续集,他专挑人多的交通要道的位置写东西,“周围越喧嚣,自己反而可以更好地沉浸入另一个世界”。对俄国历史感兴趣的李睿洋正相反,他常去的座位在楼道里不起眼的僻静之处,“这儿的阳光很好,能让我安静思考。我自己觉得有点像马丁·路德在修道院,他总在桌上放一个啤酒瓶,我放一个水杯”。

在朝阳未来学校,学生似乎总在“流动”之中,没有哪个地方不属于他们,通常学校里45分钟诡异的寂静继之以10分钟狂欢的时间结构也被松动了。时空“流动”起来之后,知识结构也将“流动”起来,最坚硬的科目的边界也在逐渐被打破。102教室里,张旭如老师的课程名为“人类迷惑行为研究”,这不是可有可无的“兴趣课”,而是替代了原有的史、地、政的人文融合课,每周有整整三个下午的时间,同学们将以项目制的方式完成自己的社会调查研究,后半学期会主要花在校外的田野研究上。教室被张老师布置得如同客厅,不仅有沙发,还有两个秋千,大家围坐成圆形,讨论热烈。

教学楼部分楼层之间做了纵向打通,以尽可能实现空间的开放性

 

从表面看来,朝阳未来学校并不豪华——占地仅40亩,没有标准跑道和游泳池,远逊于许多“好学校”。但教育的“奢侈”不在于硬件,而在于观念。2018年苹果公司CEO蒂姆·库克(Tim Cook)的中国行中,朝阳未来学校成为他参观的唯一一所学校,他说这所学校里正在发生的教育变化,放到国际范围来看也是激动人心的。不过,如何将这些新理念转化成真实的成长,对于身处其中的学生、教师、家长仍是每日的挑战。空间也是如此,董灏清楚,和别的建筑项目不同,教育建筑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建筑施工完成后,找个蓝天白云的日子,相机一摆,成果图片就有了。而教育改革真正的成果,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显现的。一处教育空间是否真正适合现代教育,能够启发学习者,也需要更长的时间去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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