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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酒店坍塌:一场生死“隔离”

作者:admin 2020-03-26 我要评论

3月7日19点5分,福建省泉州市鲤城区欣佳酒店所在楼宇突然向马路一侧塌陷,造成71人被困,其中29人遇难,42人生还。他们多是从湖北、浙江温州等疫情重灾区来泉州...

3月7日19点5分,福建省泉州市鲤城区欣佳酒店所在楼宇突然向马路一侧塌陷,造成71人被困,其中29人遇难,42人生还。他们多是从湖北、浙江温州等疫情重灾区来泉州的复工者,被安排在此集中隔离。却没料到,因为酒店改建导致的结构隐患,他们的命运也在此区隔。

 

3月8日,救援人员在泉州倒塌的旅馆瓦砾中救出一名男子

 

记者/郜超 李秀莉  实习记者/李晓洁

瞬间坍塌

“我正在联网玩《英雄联盟》,突然感觉到大楼在轻震,隐约听到玻璃落地的声音。”游绍峰对本刊记者回忆。游戏刚刚开局7分钟,但外面的声音实在让人不安,他起身来到窗前查看。突然,房子“哐”的一声巨震,游绍峰的职业是安全工程师,他下意识地反应,“窗边不安全,没有掩体可能被砸死”,于是猛地回头,一边大跨两步,正好跑到床铺和床头柜中间形成的三角形地带,房间也一边往下落。他随后背部着地,痛感顺着脊髓传遍全身,人已经被埋在废墟下。游绍峰住在四楼,整个过程只有两秒。游戏语音那头,朋友听到了他最后一声:“楼塌了!”

这时是3月7日19点5分,位于泉州市鲤城区南环路的欣佳酒店突然向马路一侧塌陷。南环路一位甜品店老板对本刊描述了当时的场景,“那声音像是山体滑坡,又像是地震”。大约一两秒后,震感消失,他跑出店铺,“外面浓烟滚滚,什么也看不清楚”。大概过了几十秒,粉尘渐渐散去,他看到路边一排汽车上面落满粉尘,有人喊着“全倒了!”两个穿警服的人从酒店一层跑出来,浑身是血和灰,像这样自行逃出的一共9人。然而,包括游绍峰在内,还有71人受困于酒店废墟下。

同在四楼的一对室友薛福平和金朝荣,没受过专业训练,反应比游绍峰慢半拍。二人是典型的温州小老板,之前并不认识。金朝荣的姐姐和姐夫早年到泉州经营电器生意,他在那里帮工,不担心生计。薛福平则需要自己照料在泉州鲤城区经营近10年的汽车配件店,被隔离这些天,薛福平每天干着急,想出去。事故发生时,正在窗边吃饭的薛福平来不及反应,他记得“人一下飞进房间,晕了,饭碗也不知道丢到哪里”。金朝荣之前坐在床上,下落中正好被床板保护住,废墟中的位置在薛福平下方。等薛福平醒来时,两人相互确认没有重伤,才发现窗户转了90度,看到天线,辨认出那是天空,薛福平向本刊描述,“感觉像在井底”。

游绍峰也是温州人,却没同乡那么幸运。废墟深处,游绍峰见不着“井口”。他的房间面朝马路,大楼也压向这一侧,阳光照不进来,睡眠紊乱,分不清昼夜。游绍峰只能用第一感觉,去梳理那几天的时间:第一阶段是“疼”,睡一觉就好了;第二阶段是“饿”,周围人不断被救走;第三阶段是“渴”,心态有时会有些失衡。

楼塌陷的那两秒只有一瞬间,游绍峰背上一阵剧痛,就着地了。一开始,他的头被卡住,四肢能活动的只有右手。他第一时间把脑袋挣脱开,左手用力扯一下,也自由了,但两只脚还被石块压着,伸展不开。他尝试了四五次,但每动一下石块,左脚都是一阵剧痛。直到大约30分钟以后,左脚也被石块压得肿胀,失去知觉,“这是一个好机会。”游绍峰一咬牙,用之前挣脱的双手把石块一把推开,再把束缚另一脚的石块踢走,“那一下简直是疼痛的最高级别”。

“保存体力,维持心态,等待救援。”下落瞬间,安全工程师游绍峰定了生存策略。他在泉州的汇顺检测集团有限公司上班,每月举行至少一次安全培训。可以自由伸展后,游绍峰躺下来,有计划地放空大脑。一觉醒来,背上没有那么疼了。他开始在四周寻找手机、矿泉水,无果。最后,他终于找到几块天花板装修的泡沫板,垫在背上,睡得舒服些。

在“饿”的阶段,游绍峰和周围的被困者还有互动,住对面的403房间的被困者,由于坍塌倾斜,此时声音的位置,已在游绍峰上方,游绍峰问她:“你还好吗?”“我那边还好!”“你要坚持住啊!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好的。”只有简单的沟通,不然会浪费体力,“但是这些互动令人安心”。

睡眠可以保存体力,饥饿也可以忍耐,“渴”却令人抓狂。“那时我终于明白什么‘渴望’,‘渴’真是太难熬了。”游绍峰明白,口渴的状态下,人是最容易崩溃的。废墟下每一个可以碰到的管道他都用嘴吸过,希望那是一根水管。直到3月9日的雨夜,空气变得湿润,他意识到自己可以从空气中汲取水分。他从之前保护他的床铺上,撕下一些纱布,用尿液湿润,放在鼻腔边,增加周围的湿度。缺水有时会催生令人哭笑不得的梦境,游绍峰告诉本刊:“有时候会梦到获救了,谁都不认识我,我还在到处找水喝。”

在无法获取水源的情况下,游绍峰试着放空自己。“在废墟下有无数放空自己的时间。我这一辈子从小到大,每一个你能想起的片段,都会去想一遍。”四年级时,游绍峰爸爸车祸落下残疾,妈妈还要出去挣钱,游绍峰的学校在镇上,家在村里,他就开始住校了。他回忆:“学校要自己带饭盒,自己带米。我就每周日背着一袋米,走路去上学。当时脑海里都是这些画面。”

“但是最不能想起的,就是那些你最舍不得的人和事。”游绍峰摸到过一块键盘,是女朋友的电脑残片,因为台式机在出租屋里,所以在酒店时借来玩游戏。女友是厦门人,名字里有个“双”字,游绍峰叫她“Double”。从下面出来后,游绍峰就说“Double,我活下来了,没事了”,电话那头传来哭声。但是在废墟里面,游绍峰摸到这块键盘,一把将它甩到远处,因为“不能想,会变得脆弱”。

上方的人被不断救走,游绍峰却还被埋在深处,“互动没了,好像什么被抽走了一样”。为了不让负面情绪蔓延,游绍峰最后抓住的救命稻草,是一块偶然发现的空调遥控器。屏幕可以发光,游绍峰终于把周围照了遍:这是一个和一辆SUV底盘下高度和面积都相仿的空间,各类家具、结构的残骸把内部分成了收敛的多边形,像鸡爪一样。他开始想象这里是一个“两室一厅”,中间是客厅,能和周围的被困者对话;主卧比较大,但是晚上漏风,比较冷;这时候就移到次卧。他还摸到一板电池,想着遥控没电后,还有备用,但随后自嘲道:“难道我的命,能比这块电池还长吗?”

这样一直坚持到10日下午12点以后,游绍峰大约每隔半小时都能醒来一次。他听到救援人员路过并拿着话筒喊,他大声回应,救援人员却听不到,于是他开始敲击。救援人员在上头说:“有人请敲两下。”游绍峰照办。他说,那个时候发现真的有生的希望了,他就一丝力气也不想保留了,尽情呐喊——

“你是哪里人?”“温州!”“你叫什么名字?”“游!绍!峰!”

消防救援支队特勤大队二站站长曾建华,用一个强有力的“公主抱”,把游绍峰带出了废墟。在此之前,消防员们已经花费了3个小时,用风炮设备凿穿了位于游绍峰上方几层的天花板,以供通行。随后在四层凿开一个小洞,把游绍峰急需的矿泉水送进去。透过那个小洞,游绍峰首先送出的,是那台救命的遥控器。他告诉外面的曾建华:“我知道你们会来的,所以我坚持下来了!”

这时已是10日16时38分,距欣佳酒店所在大楼倒塌,已经过去69小时33分钟。在72小时黄金救援期将关闭前,游绍峰被消防队员成功救出。3月12日,事故中最后一名受困者被找到,已无生命体征。至此,在距事故发生112个小时后,被困的71人被悉数找到,其中42人生还,29人遇难。经泉州市消防救援支队确认,游绍峰是被救出的最后一个生还者。

3月10日,救援人员正在使用雷达生命探测仪搜寻最后一批被困者 (陈俊达 摄/泉州市消防救援支队供图)

 

生死隔离

现在,游绍峰把那辆过来接他从出租屋去往欣佳酒店的出租车,称作“死神来了”。名字源于一部美国系列电影,在电影里,主人公总是逃不过死神恶意安排的巧合,在各种事故中接二连三地遇难。

隔离酒店这十几天,在“死神来了”的车上,或因隔离结束,或因救援及时,有人幸运地“提前下车”。也有人驶向终点。

石刚是湖北黄石阳新人,他住进欣佳酒店隔离,是因为工厂订单不断积压,需要回来复工。2009年,石刚和亲戚来到泉州创业,开鞋垫厂,订单主要面向美国、欧盟等国家出口。泉州湖北商会会长介绍,在泉州工作的湖北人大约有30万人,主要集中在鞋服行业、建筑行业、机械行业。其中石刚所属的阳新县,就有一万人以上。

石刚告诉本刊,国外的春节与国内是错开的,一般年后这段时间,是外贸非常紧张的交期。1月24日,黄石封城,石刚一家开始居家隔离。“当时我没那么害怕被感染,周围没有武汉的人,从泉州回家也没经过武汉,更担心的是影响复工。”他说,客户虽然说生命要紧,但说完之后还是要他想办法,不能耽误订单。

然而复工是条漫漫长路。石刚在泉州的工厂有80多个工人,超过30个是湖北人,其中大部分湖北员工还没回来,5个早他两天回来的工人,也一起在酒店隔离,工厂只有靠20多个工人先开工支撑。

2月18号,工厂拿到复工审批,石刚也了解到在泉州可以居家隔离,办完各种证明后,一家四口在2月20号20点半,驱车前往泉州。石刚到了泉州才发现,还是要被集中隔离。他在泉州快11年,也从来不知道距工厂五六公里外有这样一家酒店。更让他不满的是,这家隔离酒店要自费,先交1000元押金,他的房间每晚188元。每天的餐费也要另付,一天40元,两顿盒饭,没有早餐。

“要不是我自己争取解除隔离,后果不堪设想。”石刚到泉州的时间是2月21日,他的5名湖北员工是2月19日,按14天来算,最晚3月6日也应解除隔离,但街道办跟防疫指挥部一直没有通知。石刚的员工给政府打了多通电话后,一行9人才拿到解除隔离证明。3月6日,石刚在酒店倒塌前一天离开酒店,和事故擦肩而过。

和石刚一样,游绍峰也为复工而来。回泉州前,他手头有一个服装城的安全生产双体系建设项目。这次春节回老家,赶上疫情暴发,温州是重灾区。虽然游绍峰长大的龟湖镇是零病例,但每天都有人在街上巡查,防控期间道路封闭,每过一个村都有检查站,最早出去一概要办理通行证。游绍峰的工作节奏本来倾向于经常回访客户,但这次一时半会儿来不了泉州,只能移交给同事。直到2月20日之后,有通知说,如果健康码是“绿码”,就可以直接通过关卡点了。游绍峰没去过别的地方,手机里正是“绿码”,他马上就准备动身。

隔离那几天,游绍峰并没能依靠专业,发现酒店的隐患。2月23日16点,游绍峰赶到泉州住处,接到社区通知:18日以后,从湖北、温州所辖几个疫情重点区县返回泉州鲤城区人员,需送欣佳酒店,集中隔离。25日15点多,游绍峰按规定前往酒店,他回忆:“酒店装修看上去不错。大楼采用了钢架结构,而不是混凝土结构,这点从墙壁上很难看出来。”他进了房间,只是依习惯记下了酒店的安全疏散图;打开窗户,琢磨空调外机的排布,看看能不能作为火灾的逃生路线。但他没想到,坍塌比火灾、地震都快,根本无暇逃生。

事发当晚,消防、武警、医疗、应急管理、公安、住建等救援力量1000多人,展开搜救。消防员们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才轮换,对时间的感知变得模糊了。把游绍峰抱出废墟的曾建华,记不清什么时候救的人多,什么时候救的人少,却对被困者原先的房间号一清二楚。位置,才是废墟里最关键的信息。

泉州市洛江区万安消防救援站站长陈志刚,也是参与游绍峰救援的消防员之一。在成功搜救游绍峰之前,他的队伍在废墟北面区域连续找到两位遇难者,15名消防战士相视沉默。陈志刚向本刊解释,“消防救援的策略是由易到难,北面不靠马路,塌陷较轻,被困者生还概率大。但是两位不幸遇难者,都是被直接压着了”。陈志刚已经在泉州做了10年消防,讲到这里,他还是有些哽咽,“我只能告诉他们,我们尽力了,争取下一个吧!”

随着人员被不断搜出,剩余被困者的位置也逐渐排除出来。曾建华为记者总结了确认被困者位置的流程:“第一步是通过住房信息、排除情况缩小范围;第二步是使用雷达生命探测仪确认方向;最后,还是要依靠聆听下面的敲击声。每次废墟下有声音传来,上方十几个人同时安静下来,以便进一步搜索。”

3月8号上午,江西上饶蓝天救援队队长杨弈带着团队从六楼下到五楼时,发现一个遇难者的脚,这个人被钢梁压住,从上面破拆,无法移动钢梁,他们转而决定从四楼,由下往上打开底板。此类破拆是搜救中一大难点。“这栋钢结构建筑不仅有钢筋、混凝土,还在一层铁板上,浇铸了混凝土。普通的钢筋水泥一打下去,钢筋直接切断,破拆速度快。该建筑的破拆还要专门再切割铁板,铁板有黏连性,不容易断。还有弹力,影响稳定性。影响我们的搜救进度。”杨弈介绍。

两三个小时后,杨弈的救援队听到一个小男孩的呼救声,他被成功救出。“当时***妈就在他脚边,他出来后,第一时间就报告了妈妈的位置。”几个小时后,母亲被救,生命状态稳定。同样住四楼的薛富平、金朝荣、麻林芝等几位温州人也被相继救出。五楼的另几位温州人,则不幸遇难。503房间来自湖北阳新的一家五口,确认全家遇难。

杨弈向本刊分析,钢梁的厚度大概在20厘米,五楼那一层钢梁砸下来后,没把四楼那对母子压住,反而在两层楼板间隔出了20厘米的空间,使他们幸运地活了下来。他感慨:“受塌陷方式的影响,不同楼层的生命空间有一定差异。四楼和五楼之间,相隔十几厘米的楼面,就是一生一世。”

被救出的人里,四楼的游绍峰是倒数第十个,也是最后一个生还者。获救后游绍峰看新闻,他前面的六七人都去世了,后面9人也不幸遇难。

薛福平和金朝荣更幸运一些,他们的房间也位于四楼,房号为双数,不朝马路,坍塌后位于废墟上层,朝上的墙体也被震碎,留出一口“天井”。他们在事故发生一小时左右就被相继救出,是最早的一批。薛福平来不及思考事情原委,直到在救护车上,还问医生:“是地震吗?”但他同时发现了异样,整条南环路,房子就倒了这一座。“这哪里是地震啊?”

危险改建

通过现场勘探,杨弈和团队摸清了坍塌的欣佳酒店:这是一栋7层的钢结构建筑,跟田字格一样,呈框架式。建筑整体向前倾倒,形成一个60~80度的侧立斜坡。杨弈团队决定从七楼楼板开始,一层层凿开一个1米×1米的通道。仅挖到两三米,就已看到一楼的被埋车辆,杨弈认为,“这说明建筑的正面坍塌还是比较严重的”。

参与事故现场判定的应急管理专家沈博在事发当晚有了初步判断。沈博通过舆情监测公司爬取到的图片资料,研究了废墟中崩坏的墙体,认为结构失稳的问题更大。“这栋建筑是单纯的钢结构加填充墙。墙会整面地倒,是因为和承重的钢结构没有‘强连接’,对一般建筑而言,先是混凝土立柱,然后钢筋浇铸的混凝土承重墙,有水泥做黏合剂。而且墙是承重的,会被越压越实。”

当日21时,沈博又通过一家地图公司提供的历史数据,确认这栋楼在2017年之前还是一处厂房,供当时一楼4S店和维修站使用。此后,被改造成酒店,共7层,一层是酒店大厅、超市入口及其他店铺;二层是酒店的办公室;三层多为小商铺;四层至六层是酒店房间;顶楼七层是员工宿舍与餐厅。沈博告诉本刊,当由厂房改建成住人的酒店时,就要加楼板、加墙、加装修水暖管道和楼顶水箱等设施,下层承受大的重量大幅提升。“以水箱为例,80人的客房,一般要配备10吨的顶楼水箱,压力机泵运转时候带来的振动也有影响。”

“厂房改造成酒店,这种做法在原则上是允许的,但是要通过结构计算,重新设计。”北京建筑大学规划院院长王玮告诉本刊:“和混凝土结构相比,钢结构空间跨度比较大,用改作住宅或酒店的话,对技术要求比较高。若是核载基础不够,可以加固基础。柱子太细,可以加固柱子。如果什么都不做,愣加荷载,那就容易出现垮塌。”

沈博分析,“如果反过来,底层酒店,上方商铺,可能威胁还小一些”。他向记者标注了照片中车库中间的一排立柱,“这些立柱是承重的,但是相对容易失稳。如同四根火柴支起来一个火柴盒,撑起来是没问题的,但是火柴盒一晃动就会倒下来。”沈博所说的火柴盒,正是隐藏在一楼天花板之上,跨越六层的停车场、餐厅、办公室、酒店、足浴中心和员工宿舍等场所。

福建省建筑业协会一位救援现场管理人员认同了沈博的说法:“我们现场可以看到建筑物顶层的一整块混凝土板,就像床上被子一样,整块滑下来,和下面是没有强连接的;这里下层钢结构残骸都是重度弯曲,可以推测承重结构弯曲是整体倒塌的原因。”

事实上,危险的信号至少在两年前就已显现。全德宝汽车销售有限公司的牌子还挂在欣佳酒店的外墙上,但公司老板王生告诉本刊,2017年他就已经退租,退租后4S店被改建成了欣佳酒店的大堂。退租的原因,一个是地理位置不好。另一个,就与建筑本身的安全性有关。

2013年,该大楼刚建成不久,王生作为第一批入驻的商户之一,从房东杨金锵的手里租下了一楼和七楼共计1000多平方米的店铺,月租4万多元。“当时租店时,看过大楼的规划图。”王生告诉本刊,在他记忆中,大楼主体为钢结构,“当时连楼板都没有,从二层可以直接看到六层楼顶,中间由几根工字钢支撑,没有加固。有几根柱子看起来是混凝土,其实是钢管外包了木板。一层也全是玻璃门窗,没有实体墙面。”

如今的欣佳酒店周围,南环路、江南大道和泉南高速两两相交,构成了一片三角地。“周围很多楼在野蛮生长,产权是村集体的,承包给私人使用。不是正规公司设计的,都是一些几个人的小工厂凭经验做。”2012年到2014年间,华辰的机械厂开在距离300米左右的街对面,他一周要路过这里几次。他对本刊回忆,这座楼刚建好时孤零零的,外立面一半是广告牌,一半是裸露的钢结构,就是一个为汽车行业服务的厂房。对面是一些杂牌4S店。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告诉本刊,欣佳酒店的股东之一是他的朋友,考虑到那块区域没有酒店,旁边做二手车生意的人多、工厂多,同时附近的驾校、车管所等设施有丰富的人流,决定改建。“以前情况不好,就盖个厂房。情况好了,就改成4S店和酒店,从二产变三产了。”华辰说。

2017年,房东杨金锵开始对大楼装修,改建酒店。王生回忆,当时杨金锵叫来建筑工人,指挥他们在大楼的原有结构上加盖楼板,整个改建过程“没有找专业人士来帮忙设计。所以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加了多少重量上去”。王生并不清楚该大楼改建的手续是否齐全,但他记得装修过程中,城管局的人过来叫停过好几次。

结果,“可能是大楼核载加重,玻璃经常无故爆破”,王生就此问题多次找过杨金锵,对方的回复是,“地基稍微下沉,很正常”。因为玻璃赔偿的问题,双方还多次发生纠葛,“再加上装修时期粉尘很严重,影响生意,我就搬走了。最后也不知有没有验收”。2017年王生退租,他本人也算逃过一劫。

3月13日,“3·7”坍塌事故调查组发布了初步调查结果:该项目未履行基本建设程序,无规划和施工许可,存在非法建设、违规改造等严重问题,房屋业主发现房屋基础沉降和承重柱变形等重大事故前兆,违规冒险经营;地方相关职能部门监管不到位。房东杨金锵本人已被控制。

说起这些问题,想到那些遇难者,游绍峰都很难受:“我们这些人过来复工,本来想着居家隔离最好,结果被送到酒店集中隔离,还要自己出钱,我们尽管不情愿,也都配合了。没想到酒店存在这么大的安全隐患。为什么人好好的,会经历这种命运?”聊起出院后最想做的事,他的声音又变得绵长:“女朋友还没有见过家长,想把她带回家。有了废墟下的经历,我想今年应该考虑我们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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