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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海落幕:“金元足球”警报拉响?

作者:admin 2020-05-30 我要评论

天津天海队的解散拉响了中国足坛去泡沫化的警报。在过去100天内,中国足坛有14支职业联赛球队宣布解散退出。一场金元足球的基层塌陷正在发生,威胁着中国职业足...

天津天海队的解散拉响了中国足坛“去泡沫化”的警报。在过去100天内,中国足坛有14支职业联赛球队宣布解散退出。一场“金元足球”的基层塌陷正在发生,威胁着中国职业足球联赛的根基。

2017年10月17日,天津权健队在训练备战中。这时的权健队正处在巅峰,队伍里可见帕托(左四)、维特塞尔(右六)、莫德斯特(右四)等知名外援

 

凛冬来袭

已是夏季,但5月12日天津还有些凉意,白天最高温只有24℃,夜里低至14℃,不时有凉风从西南吹来,人们要穿着长袖长裤出门。从白天到傍晚,天津河西区浯水道的一处封闭式园区的大门外,一直聚集着数十人,还有人不停地来。很多人身着一件天蓝色的短袖球衣,向大门内遥望。

傍晚,有人带着几十根蜡烛来了,在大门外摆出“TJQJ”四个字母并点燃。一干人对着这些蜡烛和大门,开始齐声喊“为天津赢天下”。他们每喊一声,就双手高举,有节奏地击掌数次,再喊下一句。这是足球场上球迷特有的一种助威方式,若是在体育场内万人齐呼,往往能有排山倒海之势。但在这个凉风习习的傍晚,几个人零星的呼喊与掌声,被浯水道前车来车往的呼啸声淹没,萧瑟无力,一如地上那随风摇曳的烛光。

他们都是天津天海足球俱乐部的球迷。5月12日当天,天津天海俱乐部发布公告称,鉴于俱乐部财务状况到了难以为继的绝境,无力继续维持,于是决定解散。在经历了一年的跌宕沉浮后,这家征战中超三个赛季的俱乐部,正式宣告终结。

球迷们仍然习惯称天海为“权健”——蜡烛字母“TJQJ”即代表“天津权健”,天海队的前身。2019年初,权健集团因被曝光主导保健品传销,多名高管被刑拘,董事长束昱辉此后获刑9年,号称上百亿规模的保健品帝国突然间坍塌,也让权健投资的球队、当时征战中超联赛的天津权健队的命运陷入未知。情急之下,天津体育局介入托管,球队更名为“天津天海”。在经历了甩卖球员、多次换帅等曲折后,天海队上赛季艰难保级,但随之而来的是长达半年的寻找买家与谈判之旅。最终,球队无法找到接手企业,财务无力为继,只有就地解散。

用天海球员杨旭的话说,权健是“在上台阶的时候,一下子踩空了”。鼎盛时期的天津权健队可谓中国足坛一支不可忽视的新生力量。升入中超第一年,他们获得联赛第三,打入亚洲冠军联赛,并在次年的亚冠联赛中淘汰了两届冠军广州恒大。老板束昱辉曾多次放出豪言:“梦想是参加世俱杯”“要打造百年俱乐部”“敢为天津赢天下”。“赢天下”的豪言,被他装裱起来,挂在了俱乐部办公楼里,也成为球迷口中的一句加油助威口号,在每个主场被近2.5万名球迷呼喊着。

天海队宣布解散后,一些球迷守候在俱乐部基地门口,与球队做最后告别(新华社供图)

 

这些都是过眼云烟了。在权健集团修建的这个球队训练基地内,曾经每天都有几十名球员在此奔跑训练,如今只剩下十几人。他们每天上午由外援带队,自觉训练,没有教练,也没有管理人员。每到饭点儿路过大门,看到守候在门外的球迷,球员们会过去给球迷们签上最后一次名,作为纪念。

“每天都有人走,今天下午刚刚又走了一两个。”天海队球员、23岁的张源对本刊记者说,球队解散后,球员们要自行寻找下家,所以每天都有队友离开去新球队试训。从国青队以来,张源一直是各年龄段国家队的常客,不需要试训,他也在寻找下家,目前在跟其他球队谈判。“其实蛮舍不得,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最后真正等来解散的消息时,球员们反而比较平静。”

解散之际,天海队还欠着球员、教练员和工作人员四个月的薪水——自今年2月起,所有人再也没有拿到工资。张源说,解散之后,球队管理层给球员们开了会,说之前还有一些资金没有到位,等资金到位之后第一时间补齐工资。由于合同是权健集团时签下的,队中薪资待遇普遍较高,据报道一个月用于工资的支出就有1800万元人民币左右。对于张源这样的年轻球员,四个月薪水大概有六位数。

为了保住球队,球员们已做出了最大努力。5月9日,解散前三天,天海数位球员曾发出公开信,表示愿意放弃今年部分或全部薪资,自筹资金完成联赛。这封信内容悲壮、情感真挚,但于事无补。也并非所有球员都签了名,签名的多是年轻球员,除了包括李玮峰在内的三名教练,一线队中只有两三名球员。“这封信反正就是一种方式,我们想尽一切办法保留这个球队。”张源说,一些队友没签名也可以理解,“因为本来就拖欠了四个月工资了,这要放弃全年的薪水,很多人还是不敢,毕竟要养家糊口。”

正式宣布解散后,前国脚、天海主教练李玮峰在微博上发表感慨,表示自己已为挽留球队尽了全力。“如果球队就这样没有了,在目前的情况下,可能有些孩子能够找到下家,但是大部分孩子再找到球队非常困难,未来也将充满了变数,甚至可能就此断送了自己的职业球员生涯,这不仅是他们本人的灾难,也会牵扯到背后数十个家庭。”

天海的解散,像是将2020年中国足坛的告别潮推向了一个高潮。天海并非2020年第一支告别足坛的球队,但作为一支顶级联赛的球队,它的突然死亡像是拉响了警报——中国足球联赛的根基正在动荡。“其实这两年一直就比较困难,处在下滑态势,只是疫情期间突然加速了。”一位足球经纪人对本刊表示。

进入2020年后,中甲、中乙等中下级联赛,也有多支球队宣告无力维持、就地解散。其中,中甲4支、中乙9支,100天内就有14支职业球队退出足坛,另有8支中冠球队放弃了中乙资格准入,不打算参加职业联赛。按照规则,上一级联赛的球队解散后出现的名额空缺,将由下一级联赛球队递补顶上。如此推及下来,最基层的多支中冠球队将递补中乙,中冠联赛则可能无人可补,这已经危及到中国足球的根基。

退出的球队中,有天海这样的新生力量,也有诸如辽宁足球队这样的老牌劲旅,还有2018年以不败战绩拿到中乙联赛冠军、有着“中乙恒大”之称的四川队。后者的命运与天海类似:在拿到冠军后陷入资金困境、欠薪频发,在2019年艰难保级后仍然没能找到接手企业,最终解散。“这两年做足球越来越难了。”原四川队领队张旭对本刊说。

在前国脚李玮锋(右一)的带领下,动荡的天海队上赛季最终艰难保级,25分的积分创下了中超历史最低分保级纪录

 

金元模式

“完全是天塌下来的感觉,都蒙了。”张源这样形容自己当初知道权健集团出事后的感受。那是2018年末,“丁香医生”的一篇报道将权健推上了风口浪尖,半个多月的时间内,包括权健实际控制人束昱辉在内的16名相关人员被批准逮捕。作为权健足球队的一员,球员们只有惶恐地四处打听,不停地刷新消息。“你知道吗?”“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彼时的权健球队原本是蒸蒸日上的。2017年,他们首次参加中超就获得第三;2018年,他们打入了亚冠八强,淘汰了中超霸主广州恒大,创造中国球队首次参加亚冠的最好成绩;球队中拥有巴西金童亚历山大·帕托、韩国后卫权敬源等知名外援,还有赵旭日、王永珀、张鹭等多名国脚。球队规划中的新球场号称仅设计费就花了8000万元人民币,正待审批,一旦通过就可动工。而这,仅仅是这支球队来到中超的第二年。

这一切都离不开球队老板束昱辉,权健保健帝国的缔造人。束昱辉财大气粗,高调多言。在锒铛入狱之前,他曾说“赚钱没意思”,因为没地方花钱,自己是遇上了足球,才重新燃起了做事的动力。

“束总原来做的事情我不评价,但他给我的感觉就是非常想把足球搞好。”天海队的国脚球员杨旭对媒体回忆说。杨旭2018年初加盟权健,最初的印象是束昱辉不太懂足球,老给他们“画饼”,说“要有想法,要去踢世俱杯”。杨旭一度觉得老板是不是太有钱给想多了,直到后来某一次他去办公室,看到束昱辉在办公室里装了16块大屏,滚动播放世界各地的足球比赛。“球队之后每一步的想法和建设,都是朝着这个目标前进。”

束昱辉2015年初进入中国足坛。最初是与天津本土中超球队天津泰达合作,打造泰达权健队。这段合作只维持了半年,就因权健单方面以6600万元的高价购入国脚孙可而分道扬镳。此后,束昱辉直接买下当时的中甲球队天津松江,开始疯狂在转会市场上招兵买马,以1000万欧元高薪请来卢森博格执教,引入了法比亚诺、贾德森、格乌瓦尼奥等高价外援,以及张鹭、赵旭日、张修维、刘奕鸣和郑达伦等强力内援,花费超6亿元。2016年,在前世界足球先生卡纳瓦罗带领下,权健冲入中超。

那时的中超,广州恒大淘宝队是绝对霸主。在许家印的带领下,恒大集团从2010年起进入足球事业,在起步阶段依靠高价高薪引入主力国脚、知名外援与年轻潜力“小妖”,很快实力雄踞一方。自从2011年升入中超开始,恒大连夺联赛冠军,直到2018年才被上海上港打破。这种“金元足球”一般的建队与运营方式,也被称作“恒大模式”。

从很多维度上,权健也是这种模式的继承者与模仿者,甚至其最早提出的中甲、中超、亚冠、世俱杯“四步走”战略,也师承恒大。中超第一年,权健一口气签下9名国内外球员,花费超10亿元,取得了不俗战绩。束昱辉对外开口称,梅西团队跟他报价21亿元人民币,“不排除以后我们会做”,“我担心,我害怕。我怕球员们不喜欢钱”。

高价引入强援,往往能在短期内金元垒出好成绩,其模式很快迎来了诸多效仿。权健之外,还有河北的华夏幸福,市场上球员身价与薪资水涨船高,尤其是中国球员。以国脚孙可为例,2015年初权健单方面购入孙可时花了6600万元人民币(约950万欧元),创下当时中国球员转会纪录。而据德国转会市场同一时期估价,孙可当时的身价约为90万欧元。按照当时汇率计算,国内身价比国际身价高了近10倍。

球员的待遇也上了大台阶。世界足坛排名薪水前十的球员中,中超外援常年占据3~4席,年薪可高达2亿元人民币。国内球员也有很多能拿到千万级的薪水。杨旭生于1988年,2005年在辽宁队首次亮相中超。他说,在辽宁队的工资第一年是1000元/月,第二年涨至3000元/月,然后逐年增至5000元、8000元。2008年涨至8000元/月时,辽宁队还将工资先发一半,另一半做保级保证金。而如今,据媒体报道,杨旭的年薪已达上千万,而诸如张源这样20多岁出头的年轻球员,百万年薪已是常态。“不能说恒大一家把市场炒热了,没有恒大也会有其他企业进场,比如后来的权健、华夏幸福等等。”张旭说。

类似的重金豪掷在中甲、中乙等次级联赛也存在着,四川队就是一个例子。2016年,歌石投资创始合伙人何亚平投资了当时濒临解散的四川队,并开始了大投入,购入陈涛这样的昔日国脚,许以队员高额的薪水和赢球奖金,战绩很快有了起色。2018赛季,历经磨合的四川队以整个赛季不败的傲人战绩,摧枯拉朽般地夺得了当年中乙联赛冠军,顺利冲入中甲。不菲的手笔、赛季30场联赛不败、16连胜的纪录让这支球队在外界赢得了“中乙恒大”的称号。

然而,这表面的光鲜背后有着巨大的隐忧。球队领队张旭告诉我,球队的薪资水平在中乙处于中上水平,2016、2017年的薪资奖金从未被拖欠,但2018赛季伊始,球队就开始有了薪水拖欠,老板的资金链出现了问题。球队为了顺利冲甲一直保持低调,没有刻意声张欠薪,直到快要进行中甲决战前被媒体曝光。

“老板对足球还是蛮喜欢的,他自己也踢球。只是他本身投入很大,2018年又遇上经济形势下滑,所以资金链就出了问题。”张旭说。为了冲入甲级,球队净投资超2亿元,高于大多数中乙球队。

解散的经济账

四川队的资金与欠薪问题,很多人都以为在冲入甲级之后就能得到解决,毕竟这意味着更高的平台与曝光率,但事与愿违。老板何亚平,也在球队冲入甲级后渐渐消失了。

升入甲级后的2019年,球队历经了几乎一年的动荡。张旭说,从2019年初球队进行赛季准备时开始,因欠薪、无企业接手等原因,队员很难专注于训练备战,在开局之后很快陷入降级区。开赛不到两月,在某一轮前往沈阳客场的比赛前,球队甚至拿不出钱购买机票。“当时我们真的想的是,要不就这样散了吧。”张旭说,不参赛就代表弃权,相当于解散了。

生死存亡之际,四川省体育局和足球协会凑了一笔钱,帮助球队去到了沈阳并拿下了那场比赛的胜利。此后,球队由四川省体育局和足协托管。为了筹集资金,政府找到省内较有实力的五粮液集团、成都银行、成都交投集团等7家企业,合力赞助了数千万,让球队完成了2019赛季并成功保级。

只是,托管并不是长久之计,球队不可能靠政府输血维持,而企业也并非慈善家,若非拥有一定的控制权或利益,也无法长期无偿赞助一支球队。对于球队来说,寻找企业接手入股是最佳的选择。然而,当赛季结束后,四川队依然无法找到接手企业,包括此前在政府牵线下前来赞助的企业,最终只有解散。一个让各企业望之却步的原因,是球队高达上亿元的债务。

天津天海也在成功保级之后遍寻下家,一度与万通集团走得很近。据《东方体育日报》消息,万通集团为天津天海准备了一年2.5亿元的投入,但后者一线队球员的年薪总和也要2.4亿元,仅相差1000万元。算上后勤保障、球队运营等支出,这2.5亿元显然是不够的。

那么,如今运营一支职业球队究竟需要多少钱?一位地方足协负责人指出,中超联赛前三球队,如今每年投入不低于10亿元,而保级球队年投入也在4亿~5亿元,不少中小俱乐部吃不消,由此才不得不退出。据统计,天津天海队征战中超3年,一共投资超过22亿元。

在次级联赛中甲,想要保级也至少需要过亿的投入。张旭说,一支球队每年的支出,球员薪资大概占60%,剩下的多是后勤保障、运营等方面的支出,一年也要数千万元。诸如权健队之类的还会修建自己的足球基地,花费更加不菲。每升一级,花费就要上一个台阶。“比如踢中乙,球队住200~300元/晚的酒店就够了,中甲可能得400~500元/晚,中超就得五星级了。”

高额的投入,对应的却是极低的回报。中超球队的收入主要来源是中超公司分红、球票收入、赞助商广告投入等。分红最多,一年有约6000万元左右,门票收入从几百万到上千万元不等,赞助商广告一般在百万或千万级。与动辄数亿元的投入相比,这些收入只能说是杯水车薪。“门票收入对于小球队来说,一年能有几十万就不错了。”张旭说,低级别联赛球队的收入情况更堪忧,几乎没有营收能力,要纯靠着企业投资“输血”维持。

如此一来,一支球队的命运,就被完全交给了投资人和企业。而“玩中国足球是亏钱的”,几乎是所有球员、球队和企业家的共识。一份业内材料显示,2018赛季中乙俱乐部平均收入仅为900万元人民币,平均球员薪资支出则达到800万元,加上其他开支,中乙、中甲每家俱乐部平均要亏损2000万元。

在顶级联赛,亏损更甚,成绩越好,往往亏损越多。以成绩最好的广州恒大为例,其财报显示,从2013年开始到2019年,广州恒大淘宝足球俱乐部亏损总额达到了70多亿元,平均每年亏损近10亿元,数额巨大。恒大方面表示,这是因为球员薪酬、转会费的居高不下,导致运营成本依旧处在较高水平。

然而,即使是亏本生意,仍有不少企业趋之若鹜。由于足球“世界第一运动”的属性和中超联赛较高的曝光率,这个聚光灯下笼罩的联赛从不缺乏投资。“搞足球是需要目的的,每个人目的不一样,有的老板可能追求广告效应,有的可能是为了换取政策上的利益优待,比如拿地、拿项目,说到底还是要挣钱的。”张旭说。

权健的保健品产业在被曝光后分崩离析,而恒大集团则在投资足球后见效迅猛,连夺中超、两夺亚冠给他们带来了最好的广告效应。恒大在2010年进入中国足坛。在此之前,恒大地产2009年的销售总额为260亿元,不到当时业界龙头万科的一半,在全国房企中排名第六。到2012年时,恒大销售额已翻了三番,2019年更是达到6200亿元,已常年位居房企前三。这十年,恒大销售额增长了5600多亿元,并衍生出多个子品牌与业务。

“足球是一门投入产出见效非常慢的产业,需要有一定的其他产业支撑。”张旭说,这种产业最好是能在球队本土的、直接对接到市场消费者的,有一定的广告和宣传需求,诸如房地产等等。此前,他所在的四川队,投资人在四川当地并没有实体产业,也没有广告需求,进而无法获得产业上的收益。

四川队的解散,是张旭经历的第二次解散。2014年,他就经历成都谢菲联足球俱乐部(后更名成都天诚)的解散。所有的解散故事都有些趋同:2014年间,成都谢菲联在历经欠薪等问题后,最终保级失败,掉入乙级后解散,不仅没有企业接手,也没有政府托管。

很少有人知道,成都这支球队与广州恒大队的起点几乎相同,一度彼此纠葛。2009年,两队同时被罚降入中甲。2010年,在恒大投入足球的第一个赛季里,成都谢菲联在中甲与引进了郑智、郜林、穆里奇等强援的广州恒大杀得难解难分,两场比赛皆平,最终双方排名联赛前两名,提前三轮携手升入中超。此后,广州恒大开始一骑绝尘、拿下中超冠军,谢菲联则在该赛季经历欠薪、甩卖主力等风波后无奈再次降入甲级。两支球队的命运,自此有了分野。

纵观今日中国足球的空间版图,其实就是一幅中国经济版图。在中超,多数球队集中在经济发达的东部沿海省市里,北上广等大城市一度都有至少两支中超球队,而东北、西南等欠发达地区只有一支独苗球队,西北没有球队,区域性的不平衡明显。

而在纵向上,中超之下的低级别联赛曝光率低,关注度不够,球队也多是中小俱乐部,有些偏居一隅,缺少实力雄厚的企业,引援、工资、建设梯队、场地设施以及各种比赛费用和支出等都让俱乐部不堪重负。最终,在2020年上半年,迎来了一场“金元足球”的基层塌陷。

5月12日,天海球队宣布解散当天,一些球员就开始搬运行李,准备去寻找新东家(新华社供图)

 

百年俱乐部何来?

“为什么没有投资方,球队就一定得解散?”直到解散之后,天海队主教练李玮锋仍然在发问。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天海解散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也是一种解脱。如今他会更多地思考一个问题:“我们能否向欧洲上百年的俱乐部学习?现在中国足球正面临阵痛,我们更应该做出改变。”

李玮锋说,欧洲很多百年俱乐部,不管投资人是谁,球队名字永远不变。球队是一个独立实体,有自己的主席,投资人只占了俱乐部一定比例的股份,更多的股份会分给球迷。这与中国目前依靠投资人和企业的“输血”模式有很大不同。

中国球迷对于“百年俱乐部”的口号并不陌生。从天海到恒大,再到上港、鲁能、富力,乃至王健林二次投资的大连足球、中乙中冠刚成立的新球队们都提出过“打造百年俱乐部”的目标。这个目标也被写进了中国足协的改革方案中,屡被提及。

改革的第一步,就是要在2021年前完成俱乐部名称的中性化变更,企业名称将不再作为球队名称,这也是中国足球“去企业化”的重要一步。而为了扼制没有节制的“烧钱”,中国足协也颁布了限薪令,设立了最高引援转会费的天花板与工资帽,国内球员顶薪税前不超过1000万元,国脚可上浮20%,外援不超300万欧元。

在很多业内人士看来,这些命令只是杯水车薪。高薪与天价的根源不在于“僧多”,而在于“粥少”——中国的注册球员数量实在太少,能上场踢中超的更少,这也是国脚屡创天价的最重要原因。据“肆客足球”数据,中国的注册男性球员数量约为9万人,同比之下,日本是105万人,欧洲是1539万人。在人口远超欧洲和日本的情况下,中国球员数量只有欧洲的百分之一、日本的十分之一。中国18岁以下的青少年球员更远远不足,只有5万人,欧洲、日本分别为837万和65万。

“我们还缺乏自我造血功能。”张源自16岁起在欧洲伊比利亚半岛留洋四年,他对这问题有一定的发言权。“造血”不只是盈利赚钱,更是培养一代又一代量质齐优的球员的能力。只有夯实地基,才能建造高楼。

初到欧洲时,张源感慨于当地足球历史之悠久、数量之丰富。以他所在的葡萄牙里斯本大区为例,这个面积与中国一个普通县域相当的大区,有着多达数百家球队。张源打车时和司机闲聊,发现很多司机对这些球队如数家珍。“哪怕是第四、第五级别联赛,他都会知道。”张源说,“大部分的球队以地区命名,你跟他说某一个球队,他可能就会说他朋友的小孩甚至他的小孩也在那里踢过球。基本上所有人都会有孩子在职业球队踢球,感觉就像每个人的必修课一样,比如国内孩子都会送去学钢琴之类的。”

张源所在的葡萄牙洛里什(G.S.Loures)队是一支有着百年历史的球队,当时征战于葡萄牙第三级别联赛。队中有很多球员是兼职,白天有正经工作,所以球队是晚上训练。每到训练时,一些队友们就背着书包甚至带着公文包就来了。很多人跟他同龄,最低工资约300欧元/月。这些球员有工作,不会因踢球耽误生计,俱乐部也能保持低成本运营。

有潜力的球员可逐渐转为全职球员,走职业化道路。而一旦出现优秀的潜力球员,小俱乐部也能靠着向大俱乐部出售获取不菲的转会费。“葡萄牙一些俱乐部卖出一两个优秀球员,卖个几百万上千万欧元,可能就够俱乐部几年的支出。”张源说。

这种模式也被中国足球一些投资人所推崇。2020年,广东华南虎俱乐部宣布解散后,其俱乐部副总经理王骞对外表示,中国足球前两年过于火热,导致了很多急功近利。“国外俱乐部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先从一块场地开始,之后有教练,有青训,培养出运动员有收入了,用自己的队员组队,降低运营成本,工资不用这么高,这样组队一级一级往上打,而中国老板直接来了先买一个一线队,打职业联赛,然后再补充训练基地、青训教练,一线队有巨大花销,后期建设还没产生效果,一线队已经撑不下去了。”王骞说,这种模式导致俱乐部遇到资金问题就容易崩盘。他建议,搞足球最好从青训、从低级别联赛一点一滴打起,夯实基础。“中国职业联赛需要恒大、国安,也需要延边、梅县,不可能全都是豪门,必须要有小球会为大球会输送球员。小俱乐部存在的价值不是去拿联赛冠军,人口数量、经济状况决定他们不可能长期拿冠军,而是要生存发展和赚钱。”

而在球员们看来,过去几年中国足球的火热意味着更高的收入和良好的市场环境,这是过去他们年少练球时丝毫不敢想象的。2010年之前,中国足球还是一片黑暗,“假球”“黑哨”频发,张源在培养了多名国脚的足球名校、辽宁大连东北路小学见证了无数同龄伙伴退出。“用我们球员的话说,现在就是所谓的‘赶上好时候’了。”张源说,这种模式是双刃剑,有利有弊,利于球员,而其所带来的弊端在逐步显现,不过足协和各界也在逐步规范化,朝着更具可持续性的方向努力,比如限薪令、俱乐部名称中性化等等。

“对年轻球员来说,经历过解散可能也不算一件坏事儿。”张源说,解散的过程反反复复,球员们被折腾得无心踢球,如今他在选择新俱乐部时会更看重稳定性,希望能在一个稳定的环境中好好完成接下来的联赛。

曾经四川队的领队张旭,也在球队解散后选择加盟了一支新成立的俱乐部继续足球生涯。这支俱乐部由前国家队队长、原四川队总经理马明宇牵线成立,接收了之前四川队解散后很多没有找到新东家的球员和教练。或许是前一次解散的伤害太大,他们将这支新俱乐部命名为“四川恒耀”,寓意永恒荣耀。

张旭说,球队今年的目标是参加中冠联赛,争取升入中乙联赛。经历了多次解散后,很多球迷对这支球队的期望就是安心待在低级别联赛就好,不求冲甲冲超,只要有球看。他们留言说:“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安安稳稳。”张旭感叹:“那也很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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