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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画教给我们的自由

作者:admin 2020-07-18 我要评论

从独立动画到商业动画,从9亿票房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到50亿票房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国动画这十年经历了什么? 2015年上映的动画电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

从独立动画到商业动画,从9亿票房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到50亿票房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国动画这十年经历了什么?

2015年上映的动画电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成了中国动画新生的转折点

 

十年

动画导演皮三向我回忆起当年那篇稿子。

2010年,他应杂志《DV时代》约稿,选了5位在当时他认为很有代表性的独立动画作者,拟了20个问题,通过QQ聊天,对这些作者进行了一次采访,他将回答整理出来,这篇稿子被取名为《中国独立动画调查报告》。

被采访者中,当时的饺子29岁。在华西医科大学药学院上大学时开始学习CG动画,毕业后到成都的一家广告公司工作,一年后辞职专注做动画短片《打,打个大西瓜》,之后的3年里,他几乎没有关注过外界的事情,没有任何其他收入。为了制作动画,他只能依靠母亲每月1000多元的退休工资,甚至没有离开过家超过40公里。2009年,《打,打个大西瓜》风靡网络,免费资源下载网站电骡站长给出的评价是:“这是我看过最牛B的动画短片了。”短片同时还获得柏林国际短片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奖等30多个奖项。“动画是我们用自己的画笔一帧帧让我们的梦想动起来的艺术。”饺子在采访中对皮三说。

李阳则在德国念完高中和大学后,回国学计算机专业,又在北京电影学院动画系进修了一年,花了2年半时间,边玩游戏边创作了动画短片《李献计历险记》,在豆瓣网、开心网上,这部短片被点击到首页推荐,并获得了电影学院“动画学院奖”提名。“我从《画王》时代过来的,对原创动漫的好感也是那个时候培养起来的,那时候大家伙儿讲故事都挺老实的,就说自己身边儿的事,哪怕科幻了也得跟自己生活沾边,”李阳在那篇采访中说,“后来传统文化一下起来了,说白了就京剧元素、云纹线条满动画都是,好像不传统就不原创似的。”

李智勇从本科到研究生读了7年的交通运输专业,后来在中国传媒大学动画学院做老师,他的《功夫兔》系列短片当时已经做到第三部。被皮三问及中国动画的未来时,他回答道:“简而言之,我觉得就是中国动画的爷爷和孙子都在,爸爸没了,被美国和日本这俩女人勾走了。我们的美术传统没有得到健康的传承和发展,虽然老东西好,但现在看起来就是不时髦。现在呢,导致我们这些小孩画的不是像美国就是像日本,就是不像中国的东西,但我觉得这个也没关系,事已至此,就这么做下去吧。”

“他们虽然都是比我年轻的一代,但与我同属中国第一批独立动画人。”皮三告诉我,2000年开始,随着动画软件Flash的兴起,一大批民间动画人自发地用Flash做起动画,在线上分享作品,被称为“闪客”,曾经画过油画、做过新媒体艺术的皮三也在此时成为了“闪客”中的重要一员。“闪客时代”随后迅速蔓延到了校园内,此时中国诸多院校纷纷开办动画专业,皮三说那篇稿子中的采访对象,大多是那时毕业没几年的年轻人。“那批孩子后来对这个行业影响很大,当时广州美术学院动画专业也出来了一批很厉害的学生。”

不过就在《中国独立动画调查报告》成稿那一年,“闪客时代”已经结束,这些独立动画创作者,既无官方资金的资助与扶持,也没有大规模的流水线与所谓的产业化规模,自然也没有广告宣传和影院放映的票房奇迹,中国动画就此陷入了困难时期。皮三在经营着自己动画公司的同时,成立中国独立动画电影论坛,与这些动画人多有接触。

李智勇之后继续在中国传媒大学动画学院任教。李阳在《李献计历险记》后虽然成功签约公司,但按皮三的话说,他野心太大,高额的预算让他的第一部动画长片至今没有成形。《打,打个大西瓜》后,饺子在成都成立工作室,上门找他做广告动画、影视特效的人不少,他做过几个策划案,包括一部网络动画,但都没有谈成投资。梁旋在皮三印象中是个很各色的人,尽管《大鱼海棠》的剧本和前期筹备早在2009年就已经完成,但此后4年里,因融资不顺利,项目暂停。

2011年,田晓鹏当时还只是北京电视台动画春晚的执行导演。4年后,他导演的动画电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成了中国动画的转折点,9亿多的电影院线票房给国产动画长片带来了转机,那些以前只关注日本动画的观众也开始关注中国动画,之后多部动画长片在国内院线接连上映,网络平台的国产动画剧集也大规模发展,动画、游戏、小说、同人、漫展之间相互交融。2019年,饺子编剧并导演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以50亿票房成为全年电影院线票房冠军。

中国动画就这样兜兜转转了一圈,以《大闹天宫》《哪吒闹海》的形象为始,在半个世纪后以同样的灵感造就历史最卖座的中国动画电影。“国漫”一词再次被人们提起,有人说,中国动画来到了最好的时期。

“一将功成万骨枯”,皮三对我说,当时他认识起码十几个与饺子同样有才华,同样充满理想主义的独立动画人,最后就饺子和很少几个人成功了。十年前的独立动画人们,就这样在某种程度上成了中国主流动画的源泉。而这十年里,这些中国动画创作者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何为中国动画?

对葛仰骞来说,其实从理论上来讲,每个孩子小时候都是动画迷。大量动画片通过电视播放,孩子们每天放学回到家,打开电视,就能看到。只不过他小时候看的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制作的《黑猫警长》《葫芦兄弟》,而现在的孩子们看的是《精灵梦叶罗丽》《超级飞侠》。

比起真名实姓和后来优酷土豆动漫中心总监的头衔,葛仰骞曾经的《动漫贩》《24格》的主编身份以及“3000”的笔名可能更加让人熟悉,那两本杂志曾是国内资格最老、最专业的动画漫画刊物。

他认为成为真正动画迷的分水岭是小学四年级到六年级。“随着年龄的增长,接触的东西越来越多,孩子是否还会继续看动画?尤其是小升初的阶段,孩子必然会通过和某些被视为幼稚的作品划清界限来证明自己长大了。此外如果他开始自己主动买光盘或者从网上找动画,就说明他真的喜欢动画了。”

葛仰骞当年的分水岭是日本动画剧集《星际牛仔》和《天地无用》,“观众必须要有一定年龄和阅历才能理解这样的动画,它的余韵是非常珍贵的东西”,而现在孩子们的分水岭是《一人之下》《十万个冷笑话》。

2001年,葛仰骞辞去了房地产的工作,先后办了动画漫画杂志《动漫贩》《24格》,一干十年。那是个认为黑白漫画比彩色漫画更有冲击力的年代。他很能理解人们开始创作动画、漫画的原因,“那些拿起笔的人,本质上是想去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们无力颠覆整个现有生活,于是通过笔,去创作一个与现实不同的生活方式。而动画迷们,则通过阅读这种媒介,去活在改变生活方式的梦里”。

自70年代动画大发展以来,欧美动画长期统治12岁以下少儿动画市场,而12岁以上全球动画市场则由日本动画统治至今。1979年,中国处在“改革开放”的历史背景之下,中央电视台开始谨慎地尝试引进海外影视节目,归属少儿节目范围的动画片成为了试水的首选。同年底,央视与致力于中日文化交流的向阳社达成协议:由向阳社出面推荐、引进并购买动画片在中国的播放权,同时联系日本企业进行赞助,央视可免费播放,而交换条件是在每一集播出前后插播两分钟贴片广告,以此宣传提供赞助的日企的产品。就这样,日本动画在80年代大量进入中国。

葛仰骞的童年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度过的,与他一样,同时期的国产动画漫画作者童年也多受日本影响,因此所做的作品,即便剧情发生在中国,但却是用日本漫画技法讲了一个日本内核的故事,人物从动态、语言,也都是日式的。“比如一个人拜托另一个人办事的时候会跪在地上,会合掌鞠躬,这些东西都不像是中国人的行为习惯,这些就是日本人的行为习惯。”

再次改变他职业轨迹的是一部国产漫画《拜见女皇陛下》,“非常正,讲一帮小学生怎样因为分班的问题悲欢离合,以及与社会的一些关系”。2011年,该漫画准备改编成动画,但因为资金问题,只做出一版预告片便没有了下文。那次夭折促使葛仰骞决定离开媒体,真正地进入动画产业。成为优酷土豆动漫中心总监后,他不仅参与制作了国产网络动画《少年锦衣卫》,还购买版权引进了《寄生兽:生命的准则》《一拳超人》这样的日本动画,并头一次引入了网络动画付费观看的机制。但中国动画仍然没有找到自己。

皮三曾在中国第一部动画长片《大闹天宫》的美术设计张光宇诞辰120周年时写道:“《大闹天宫》动画动作设计是取自京剧的表演范式,在其中找到了与动画表演最贴切的表达方式。而国内的动画大片,为了新的受众,大多选择了日本或美国的模式。所以,比起那些造型设计都是日式大眼睛,动画表演全是欧美范的耸肩摇头晃脑,我们好像都忘了自己是怎么生活的了。万籁鸣那代人的‘野心’,我们丢失了么?”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动画在中国从亚文化逐渐进入社会主流,“动漫”一词开始被广泛应用。刘书亮现在讲到“动漫”这个词还很是激动,他是中国传媒大学动画专业教师,动画艺术学博士。“其实动画就是动画,漫画就是漫画,我也专门跟同学讨论过‘动漫’这个词,这个词的演变其实是经历了很长的过程。”

“动漫”一词最早从台湾登陆大陆,日本漫画迷最初的理解是“动画+漫画”,国内很多杂志也以“动漫”起名,直到2006年,国务院发布《关于推动我国动漫产业发展的若干意见》,里面提到了“动漫”的定义:“动漫产业是指以‘创意’为核心,以动画、漫画为表现形式……的产业。”“它就从一个爱好者群体认可的词,变成了一个产业的词,很多不了解这个圈子的人经常会用错”,刘书亮说比如很多身边的朋友会说他在追一部“动漫”,许多高等院校开设了“动漫专业”,媒体报道中出现了一批“动漫大师”,甚至全国各地的电玩城也都叫“动漫城”,能否叫对“动画”“漫画”,以及不用“动漫”这个词,就成了判断这个人是否是资深爱好者或从业者的标志。

“动漫”的事还在纠结,“国漫”又出现了,随着网络文化的推波助澜,大家又列出了新的等式“国产动画+国产漫画=国漫”。2017年,B站准备建立中国动画的分区,简称“国漫”分区,也曾引发动画和漫画专业人士的抵制,B站很快回应,将“国漫区”区改为“国创区”。

真正的“国漫”热潮是从2015年《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上映收获9亿票房开始的。皮三回忆说,此后几乎所有动画公司的融资项目PPT里,都会拿《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做个案分析。

这部动画电影在制作过程中几近流产,太多的偶然性最终帮它坚持了下来。而在电影上映三天后,光线传媒宣布投资2000万元人民币与《西游记之大圣归来》核心团队成立十月文化,后者将拥有后续系列以及导演田晓鹏其他原创作品开发权。三个月后,光线传媒成立彩条屋影业,在两年内投资了包括十月文化、彼岸天、蓝湖文化在内的15家动漫公司。第二年,彩条屋影业下的动画电影《大鱼海棠》也获得了5亿多票房。

皮三说光线传媒的“大系列”动画电影有着很多相同点,好莱坞电影语言,再加上中国传统神话外壳,但中国神话题材选择不多,只能从《封神演义》和《西游记》里找。“也许导演不是这么出发,但暗合了这个逻辑,因为其他路走不通。中国人太渴望有自己的动画了,民族心强,是个好事。按这个思路再做几部都不会死的。”

2018年,《大闹天宫》著作权过期。而在2019年饺子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上映之前,当时同时有五六个哪吒动画电影在制作,“现在已经死了好几个哪吒,追光动画制作的《新封神:哪吒重生》在疫情暴发前定档2020年暑期,不算跟风,是几年前就开始制作了”。

《大护法》导演不思凡(蔡小川 摄)

 

从独立动画到商业动画

在皮三印象里,《大护法》导演不思凡是个挺“阴”的人。“他话不多,每次吃饭他就在旁边坐着笑眯眯的。阴不是个坏词,他会考虑很多偏思想性的问题,但他对动画产业化确实一窍不通。”

不思凡与皮三算是同代人,不是动画科班出身,中学毕业后就分配进了家乡电信局工作,在工作之余画漫画。随着“闪客时代”的到来,他开始制作动画。几年后,他辞去了工作13年的电信局工作,去了杭州娃娃鱼动画工作室专职做动画。即便在临去杭州前,父母都是反对的,他们甚至偷偷调动了亲戚、朋友、同事,甚至不思凡的初中老师,一一来劝说不思凡留下。“我觉得他们的担忧是很正常的,其实包括我自己也一样,也并不是很确定。”

在娃娃鱼,不思凡头一次看到很多人来工作了又辞职,辞职了又回来工作,这种人员的流动性,他之前在体制内从来没有经历过,“那种不安全感就更强了”。此后在杭州的7年生活,让他陷入迷茫。初到杭州,不思凡很快发现自己是一个“门外汉”。“只要在大学里学过动画的,他们一张口我就不知道在说什么。”

更主要的是市场环境,当时国家为鼓励动画发展,按照电视台播放分钟数补贴动画。因此不少动画公司便以压缩制作成本而从中赚取差价,同时电视台的尺度也以面向儿童为主。

“当发现我就是个门外汉,我只能通过表达另一种不一样的东西来引起别人的注意。要不然我会有一种价值感的丧失。我会深挖自己跟别人不太一样的地方,然后尽可能去放大它,这有点像是种生存手段。”不思凡告诉我,从电信局到动画行业,他都感受到了那种身处体制化的感觉,正是这种感觉,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创作冲动,于是他开始制作《大护法》,一部有关束缚和打破束缚的故事。

即便在《大护法》上映之后,不思凡依然有着强烈的不安全感,他会刷抖音,了解年轻人的碎片化思维,关注新科技,以及这些科技引起的审美上的变革。“我觉得现在小孩跟我们完全不同了,我能感受到那种社会大潮,滚滚向前,我随时有可能被社会抛弃掉。”这种不安全感,让他更加坚定去做二维动画,“动画,尤其是二维动画,也许更容易使人产生心理上的共鸣”。

商业动画大潮之下,一些坚持了十几年的动画导演被幸运地推向了波峰,但他们的下一步,也都并不确定。《哪吒之魔童降世》之后,饺子处于“闭关”阶段,不见外人,《大鱼海棠》的导演梁旋还在准备《大鱼海棠2》的剧本,《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的导演田晓鹏则去拍《三体》真人电影。

相反,那些没有选择进入商业动画领域的独立动画人,则享受着他们的安全感。《大世界》的导演刘健是中国美术学院影视与动画艺术学院的老师,雷磊边做动画短片边在美国、加拿大教书,陈莲华制作独立动画13年,他的短片作品几乎入围了所有世界顶级动画节,在北京电影学院动画专业教书的他,每年利用寒暑假游走于法国昂西、加拿大渥太华、克罗地亚萨格勒布、日本广岛等世界各地的动画节。但在中国几乎看不到他的作品,因为受到版权保护,参加过外国动画节展映的作品,几年内不能放在网上。

可陈莲华并不在意,“每个人做动画的驱动力是不一样的,大多数做独立动画短片的人,只是想去完成一个自我表达,即便没钱,或者没人看,都无所谓,也会愿意去做。而商业动画不一样,很多人一开始做个人作品,他的目标就是将来能够有机会做一部动画长片。因此虽然难,虽然累,花费时间长,但他们依然拥有着很强的驱动力”。

十年过去了,我们决定再对中国原创动画现今最流行的动画导演、原画作者进行一次采访,试图理解在资本之外,现在的动画世界区分于其他艺术形式的吸引力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们会这么不顾一切地投入几乎全部热情在动画上并坚持多年?国创距离日本、欧美动画还有多少路要走?今年恰是中国漫画家、《大闹天宫》的美术设计张光宇诞辰120周年,在《大闹天宫》半个世纪之后,人们又是怎么看待现在的“国漫”热潮呢?

独立动画人陈莲华(宝丁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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