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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的书,妈的爱

作者:admin 2018-08-20 我要评论

我爹在农村显得有点另类,尤其是在八十年代,大家都在责任田里起早摸黑一心搞生产。我爹地里回来或者落雨天经常捧本砖头厚的书或手拿一份从村委借的报纸读得昏天...

我爹在农村显得有点另类,尤其是在八十年代,大家都在责任田里起早摸黑一心搞生产。我爹地里回来或者落雨天经常捧本砖头厚的书或手拿一份从村委借的报纸读得昏天黑地。我妈是不识几个字的劳动妇女,最看不惯的是我爹闲了时,低了头看书看报,总问我爹,看报看书是能当饭吃,还是能来钱。唠唠叨叨一大篇,我都听厌烦了,幸好我爹是个温和沉默的人,他能充耳不闻,继续看他的书报。

有一回,我妈在饭桌上,说我爹这没做好那没做好,谁家谁家的男人有多勤谨,多体贴婆娘,只有他成天盯着那些死书……说着说着,我爹不知怎么就怒了,把桌上的两碗菜和自己碗里的饭啪啪都倒在了地上,拂袖离开桌面进了房间。我妈完全没有想到我爹会发这么大的气,一阵惊愕,双眼发红,泪水悄悄滑了下来,但没有哭,默默地把倒在地上的菜,收拾倒进了潲水桶里。然后打水洗了手脸,重新生火炒了菜,等我们几个孩子吃完了,她悄悄地拉过我说,看你爹那个死佬在房里干吗。我进去一看,爹坐在窗下看书,我告诉了妈。妈说,臭脾气!然后用大碗盛了饭,并加了一小勺猪油拌匀了,真香,又夹了满满一堆菜,叫我送进去给我爹吃。我爹和我妈当天又和好了。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我爹和我妈闹大了的。后来,当然我爹还是要看书看报,我妈当然还少不了唠叨,不过再没有闹过。

我爹的零钱总是放在睡屋那个长方形桌子的抽屉里。有时爹妈不在家,刚好钥匙也没带,我就会在他们的枕头下翻出钥匙打开那个抽屉,抽屉里有几支画笔,一本《美术》杂志,好几本砖头厚的书,我现在还记得杂志里面有一幅画,画面是一个小女孩斜着身子躺在草地上,一头黄牛在旁边低头吃草。之所以能记住,是因为我也经常这样放牛。我爹早年学过油漆,受不了油漆味道,半途而废。我爹还学过木匠,木匠是气力活,我爹身子文弱,吃不消,也没学成。我爹还跟舅爷学过几个月的理发,不喜欢成天面对油头胡渣,学得半生不熟,就放弃了。祖父说,我爹是块读书的料子,成绩好,可家里祖上成分是地主,读完小学升学不成,退而学手艺,全都没学到家,最后只能在家种地,可惜了。

我爹的零钱夹在一本没有封面的厚书里面,那时我才上学,并不知是本什么书。后来识字多了我才知道那是一本《水浒传》。我爹是说故事的高手,他能把整部《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说完。冬天黑夜漫长,躺在被窝里,听我爹说水浒人物是一盆温暖的炉火。夏夜,我和我爹在瓜棚里守瓜,我爹常常是点燃一根旱烟,开始给我说孙悟空降妖伏魔的故事,在黑魆魆的夜里我就不怎么怕了。我们那盛产白莲,每年夏天暑假,莲子大量成熟,要通过人工一个个剥壳、去衣、捅芯,非常繁琐枯燥。我们家种有五六亩田的白莲,一家人白天黑夜剥莲子也剥不完。村里的孩子喜欢听我爹讲故事。这个时候,我爹要求孩子们帮我们家剥莲子,一个故事每人剥一斤,于是一圈孩子围着我爹一边听故事一边剥莲子,故事讲完,我们家的莲子也剥完了。平时见不得我爹读书读报的我妈,也笑着说,看你能的。

我爹有个老旧红漆书箱,平时放在阁楼上,里面全是小人书,大多品相不怎么样,不知他从哪里搜罗来的。待到我读三年级时,我可以在阁楼上翻看小人书一整天不下来。从《三毛流浪记》、《地雷战》、《杨家将》、《罗家将》一路看来,直到翻完书箱的最后一本《西厢记》。我的阅读胃口大增,开始翻阅父亲放在抽屉里的砖头厚的书,我记得我四年级时,每天把爹的那本《林海雪原》带在身边,课间休息时如饥似渴地翻阅,好像除了如饥似渴找不到更好的词形容我的阅读快感。这部《林海雪原》是繁体字本,很多字不认识,只能连猜带蒙,不过大都八九不离十,实在猜不出的我就回去查字典,许多繁体字就是从这本书上认识的,为我后面阅读繁体本的话本小说扫除了障碍。

我爹从不过问我的学习成绩,更不会像别的家长那样督促指导孩子做作业。他只是每晚依然坚持灯下读书看报。每学期期末考试我的成绩都是全年级第一,这应该得益于我那些课外阅读。

我爹的书并不多,在我小学毕业时我已经全读完了。我只好向在读初中的哥哥姐姐借,我读的第一本外国翻译小说是正发哥哥借给我的《鲁滨逊漂流记》,太好看了,两个晚上我就读完了。

到了初中,我开始攒下一下零钱,用于买书。我爹见我们几个孩子的书越来越多,就用他早年学到的简陋木匠技术,给我们打了一个简陋的书柜,又用他半生不熟的油漆技术刷了一遍清漆。这个四层的书柜在我上高中时塞满了书,都是我们三兄弟搜罗买来的课外阅读书,大都是旧书摊上淘来的。

九十年代中期,家里的收入主要来自几亩薄田,三个孩子读书,经济总是拮据。我妈爱唠叨,有时难免说几句牢骚话,说村里多少孩子读完小学,会算会写,早早开始帮衬家里。我爹听了后,只说句你懂什么,我妈就不说话了。其实,我妈也是支持我们几个读书,好几次我听到她骄傲地和外人说起我们三个孩子,个个读书在行,成绩拔尖。我爹从未在我们面前抱怨他的艰难。那时候农民种田要交公粮,要缴纳各种繁重的税费,一年下来种田实在存不到几个钱。我爹于是也跟着村里的男人去广东那边搞建筑,搞建筑是流黑水的体力活,很多村里的青壮年吃不消,也受不了长期夫妻分离的苦,搞个三五个月就回来。我爹生得瘦小文弱,但为了我们几个孩子读书,在外搞建筑,一搞就是十几年,直到我三弟读完大学,期间只是每年过年回来住十几天。

我妈一个人在家打理十几亩地,一年养三四头猪,我们那时都还小,帮不了什么忙,等大些了,读书离家又远了,更帮不上。很多年来,我妈就一个人没黑没夜地在地里劳作,回到家还要料理我们三个孩子的穿衣吃饭。

我爹在外打工的那些年,双抢时节,我妈每天夜里四点爬起来给我们做好饭,然后去秧田里拔秧,等我们起来,她已拔好了两担秧苗,匆匆吃了饭,又挑了秧苗去水田里插秧。我们几个孩子插不好秧,插着插着就乱了,只能牵线一行一行慢慢插。我妈插秧飞快,不用牵线,一次插七行,刷刷刷,我们一行没插完,她七行都插满了。插到大半上午,日头火热,怕晒坏了秧苗,就停下不插了,我妈就带我们又去割稻子。我妈做事风风火火,急性子,两个人踩的打谷机,她一个人踩得轰轰响,不知她是哪来的那么大劲。小弟给她送禾把,她嫌他动作慢,催得小弟抱着禾把趔趄着飞跑。有月亮的晚上,我妈穿了严严密密的蓝布粗衫(防蚊子),一个人去田里割稻子。我妈这样超强度地劳作,终于在一个晚上病倒了。她全身一忽儿热一忽儿冷,躺在床上,不停地打颤,迷迷糊糊说诳语,吃下的汤汤水水全吐了个干净,把我吓坏了,我赶紧把我婆找来。我婆看了,说是“打摆子”。我一听打摆子就哇地哭开了,因为在老家骂人最毒的就是“你打摆子”啊,就是咒人死。我婆说着紧去山背请九发医生。我和我婆打着电筒把九发医生请来,九发医生看了,说是中了暑气,不要紧,开了药,吃下去,我妈就安静睡下了。第二天,天蒙蒙光,我妈就拖着疲惫的身子做好饭,又去了田里。我妈常年累月就是这样不知辛劳地干活。

这些就是我的童年记忆,有听爹讲故事、看小人书时的温馨,也有一个农村孩子过早体会到的生活艰辛,以及父母无言朴实有点沉重的爱。这些都直接影响着我的成长与性格。

我不知道一个人的阅读习惯是如何形成的,但我想我之所以能爱上读书,从一个偏远山村的放牛娃到考进大学,都得益童年时代我那嗜书如酒会讲故事的爹的影响。还有我爹我妈多年来为了我们几个孩子安心上学,忍辱负重的默默承受与付出,也间接地影响到了我的性格,让我的童年少了份活泼,多了份沉稳。我的两个弟弟后面也相继考上大学,一门出了三个大学生,这在我们村子是绝无仅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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