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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候志 | 一枕清风又过梅

作者:admin 2018-08-20 我要评论

昨天有河南的读者私信我,说再过二十几天,牡丹就该开了,邀我去洛阳看看。我很喜欢牡丹,如同狡猾的饕客,一般都钟情娇嫩的芽尖,牡丹的那种华美娇嫩,目视时,...

 

昨天有河南的读者私信我,说再过二十几天,牡丹就该开了,邀我去洛阳看看。我很喜欢牡丹,如同狡猾的饕客,一般都钟情娇嫩的芽尖,牡丹的那种华美娇嫩,目视时,整个人简直溺水般缺氧和沉迷。

之前看过明人薛凤翔的《牡丹史》,他写的其实是亳州牡丹,单纯就是对书里那些牡丹名字记忆犹新,比如“依栏娇”“迟来白”“烟笼紫”“玉碗白”“海天霞”“醉春容”“白璎珞”,一个一个温柔绮丽,富贵无边,有过目就会被种草的魔性,真是罗隐写的,“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

历代之中,唐朝人大概最喜牡丹,这个风尚传至日本,是以前去日本皇宫赏牡丹时,见它们全都被草围着,上面还撑着伞,因其娇嫩无比,经受一点风吹雨打,就极易凋零。

而宋以后,人们发现牡丹,似乎不能体现生命的顽强,少了那么一股劲儿,就转而喜欢梅,汪曾祺先生不是写过“牡丹绝色三春暖,不是梅花处士妻”么?宋一朝,有名的诗家几乎都写过它,比如苏轼的“玉雪为骨冰为魂”;林逋的《山园小梅》;李清照有“香脸半开娇旖旎”的句子,述尽梅花柔弱温存之貌;还有痴情的陆游,一生咏过梅诗无数。

宋徽宗赵佶《腊梅禽鸟图》

这不难理解,唐朝是盛世,可以气定神闲地爱慕牡丹之雍容贵气;而宋朝,因相对动荡,人们在流年羁恨里,会更钟爱梅花的幽静高蹈。可见,每一个文化厚重的朝代,其所思所见的,从来都不只是高到庙堂的大,还有低到一花一草的小,由此,才有了整个民族审美史的厚度。

说到梅花,前段时间的朋友圈,都快被它刷了屏,红梅、宫粉梅、白梅、洒金梅等等。这也难怪,梅花应可算是蔷薇科里的“报春花”,开春后的整个二月,它是天地间的主角,眼下已到三月,樱桃李杏海棠即将陆续开放,梅花就该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啦。

蔷薇科的春花多数模样相似,极易混淆,辨别梅花有捷径,那就是它的小枝是绿色的,且树皮有纵纹。相比之下,桃树的树皮斑驳,花瓣也单薄些。

桃花

我曾在《万物赠我浓情蜜意》里,对一些类似的蔷薇科春花,稍作过区分。比如樱花,最大的特点是它有花梗,有一个柱头,花瓣的尖端还有小凹槽,然后是它的幼叶,都是对折的;而山桃的特点是,花瓣很单薄,萼片平顺,每年春天李,开得早,谢得也早;榆叶梅呢,因叶子酷似榆树叶子得名,花朵非常密集,还会结出梅子一样的果实;杏花嘛,它的萼片一般是向后折的,能结果;而美人梅,也叫樱李梅,是重瓣粉型梅花跟红叶李的后代,看起来很像樱花,但是花瓣尖端没有凹陷;至于红叶李,它的幼叶是卷的,不像樱花那样对折;然后还有西府海棠,细看之下,跟樱花其实差别很大,有五根花柱,且嫩叶通常是红色的;最后还有山楂花,唔,山楂花可算是春天最晚开放的一批树花吧,很好识别,比如它的花气味儿不好闻,有种臭皮革的味道,但花朵倒是精致漂亮。

值得一提的是,梅花颜色虽多,好像唯独没有黄色。只有一种常被误作黄色的梅花,即冬天北方园林植物的王者,蜡梅。眼下腊梅早已谢了,身为我国传统的木本花卉,它虽有个“梅”字,但却是蜡梅科植物,跟蔷薇科李属的梅花完全无关。《本草纲目》里有写过它,“此物非梅类,因其与梅同时,香又相近,色似蜜蜡,故得此名。”

蜡梅

再就是“蜡梅”这个名字,是叫“蜡梅”,而不是“腊梅”,因为花被片像蜜蜡而得名。植物界和文学界都以蜡梅为正统,《现代汉语词典》里,“蜡梅”是正写,而“腊梅”则为异写。当然,也有特别的语境,植物学上管压制的干燥植物标本叫做“腊叶标本”,因为“腊”的本义是干肉,不知道压制的干燥蜡梅标本,该怎么称呼?

我很喜欢蜡梅,总觉得它是一种有美学的花,插瓶尤其好看,在无数庸常的寒夜里,跟心爱的人,围着炭火,插一枝蜡梅、养几盆兰花、案头瓷碟里供两只木瓜,或者玻璃杯盘里雕数球水仙,都是莫大的温柔。这种时候,无须深度介入这个世界,保持一种“轻轻的追求”就好,既不去破坏,也不去冲撞。如此,互相支撑,岁月静好。

说来,中国人种梅花的历史,不可谓不悠久。上个世纪,曾有考古人士在安阳殷墟出土的商代铜鼎中,发现过梅核,说明早在3200年前,梅就已经是中国人的食物了,只不过春秋以前,人们吃的是野生梅子罢了。

《诗经》里有一句话,“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后人用“摽梅之年”,意为梅子成熟后落下来,比喻女子已到了出嫁年龄。后来的《尚书》里,也有个故事,商王武丁对大臣傅说(yuè)说:“若作酒醴,尔惟曲糵;若作和羹,尔惟盐梅。”意思就是说,“傅说啊傅说,你是我的好臣子,我要酿酒,你就是酒曲,我要煮肉羹,你就是调味的盐梅。”如同指代“荆条和酸枣树”的“荆棘”,在古代是小人的代称一样;而“盐梅”,则是贤臣良子的代称。不然《周礼》里边,也不会说用“乾橑”(梅干)祭祀,足见古人对于梅的亲厚和赏识。

只是梅用于观赏,应该远远晚于其食用的历史,大概是自汉代始。从那之后,古人不仅将梅花列为“岁寒三友”,在中国传统岁时文化里,冬至有九九消寒图一说,《周易》里以阳爻为九,九九意即阳气日盛,冬至是一年中阴气盛极,而从此式微的一天,所以从冬至这天起,就算进九了,消寒图是记载进九之后的“日历”,人们寄望用它,来预卜来年丰欠。除了文字版的消寒图,还有用图形表示的,古人称作“画九”。即在白纸上绘制九枝素梅,每枝九朵,总瓣数八十有一。因一枝对应一九,一朵对应一天,根据当日天气,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日渐深也,真真是风雅无边啊。

记得有人曾说,“美景之美,在其忧伤”,我总觉得,梅花也有一股隐隐的忧伤,所以梅花插瓶无须多,一枝就足够,在灯下疏影横斜地静默着,可以提醒你,哪怕半生失意,还有这点压箱底的美学,撑着你,穿过风雨,穿过人潮,寻常花材没有这种力气。

这意味,就像古人最喜病梅或者残梅,好像不将它伤筋动骨地折磨一番,就没法儿看。细想,大约也是一种勇气吧,毕竟,残缺有时也是一种面对和释放,它可以重构很多东西,譬如心境,譬如美学。

环顾身边那些能够忍受残缺的人,多数是有笃定自信的人,因为当一个人不再纠缠于场面上的华美,能够心平气和地直面难堪、平庸甚至丑陋,是这样的心境,才能熬得住琐碎的柴米油盐,裹得了广大的人间烟火吧。

就像昨天晚上,开车去机场接人,我随意穿了件毛衣,素面朝天,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沉默了有一秒钟,随即很高兴。然后说,这样子的你,好像更动人,就是完全没有了平日的修饰,变得一点气势都没有了,就只是温柔地笑笑,在这个富丽堂皇的美颜盛世,这很珍贵。

那一瞬间,车窗前方星空万里,道路两旁的树木高大翠绿却寂静无声,流影霓虹如碎金闪烁,春天的夜晚,天地的芯子里都涌出来一股股好喝的空气,我觉得万千话语,都不如眼下,眼前,这种深到灵魂里去的透明。我们此生际遇茫茫,只有在特定的那个人出现时,才会从此没入相忘的穹苍漠漠。

(本专栏部分文章已收入作者文集《万物赠我浓情蜜意》,现已出版;本文图片来自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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