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鲁伊

三八国际妇女节将至，普天同庆，各出百宝。去年的新闻，在长春，某温泉会所举行活动，号召已婚男士把老婆约到小房间，众目睽睽之下洗脚献爱心——不知道今年会不会蔚然成风，看热闹不嫌多的吃瓜群众好捉急。

虽说这创意经不起深究，遇上女福尔摩斯搞不好就酿成家庭惨剧，但根据近年来红遍美国的性学专家黛比-赫本尼克（Debby Herbenick）的观点呢，老夫老妻闲来无事对坐洗脚，那绝对是小则愉悦身心，大可利国利民的好事。

在赫本尼克的畅销书《因为这事儿感觉好》（Because It Feels Good: A Woman’s Guide to Sexual Pleasure and Satisfaction）中，她指出，古往今来，洗脚就一直是性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尤其是在激情渐消的长期伴侣之间。

经她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来，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关于鲁迅洗脚的那桩著名公案。起因是有好事之徒考据，鲁迅日记里，十天半个月记一次“濯足”，其实是做那不可描述之事的隐语。但马上有正人君子站出来反驳，说大先生与广平兄刚在一起时不濯足，临终前生着病发着烧倒濯足，不合常理，可见胡思乱想的人多么荒诞不羁，亵渎尊长，活该拎出去打屁屁。

要说呢，按常理，这世上本来不该有鲁迅，绍兴城里原应多一个留学归来的周名医。但搁置争议，有一说一，借这由头顺手一查，原来从洗脚联想到性交，还真不是精擅六书假借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创举。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八卦吃瓜不分东西。合着打从欧洲中世纪起，就有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其中甚至包括修道院里的解经学者——认为，约翰福音里，伯大尼的马利亚用香膏给耶稣洗脚、用自己头发去擦，描述的其实是两口子的闺房之乐。高头讲章的拉丁解经文就不表了（真相是我看不懂，道听途说间接引用怕被真正的学院派打脸），但《基督最后的诱惑》和《达芬奇密码》大家总听说过吧？那都要算作将这一解释继往开来发扬光大的吃瓜力作。

（唯一让我觉得不太好接受的是，同一部福音书里下文没多远，耶稣便“脱了衣服，拿一条手巾束腰，随后把水倒在盆里，就洗门徒的脚”。还照搬上面的解释？那画面太美简直不敢看。）

不过呢，在《圣经》里，倒真的有洗脚等于那啥啥的确凿证据，而且就发生在耶稣他家长辈身上，主角乃是武功盖世的大卫王。《撒母耳记下》里写得明明白白：

“一日，太阳平西，大卫从床上起来，在王宫的平顶上游行，看见一个妇人沐浴，容貌甚美。大卫就差人打听那妇人是谁。有人说：她是以连的女儿，赫人乌利亚的妻拔示巴。大卫差人去，将妇人接来……她来了，大卫与她同房，她就回家去了。于是她怀了孕，打发人去告诉大卫说：‘我怀了孕’。”

没有问题制造问题，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大卫于是差人从前线把乌利亚叫回来，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最后特意嘱咐：“你回家去，洗洗脚吧。”

但这个忠心耿耿但却糊涂透顶的乌利亚怎么领会的领导意图呢？

“乌利亚却和他主人的仆人一同睡在宫门外，没有回家去。”

等到领导追问，耿直哥索性挑明了：“我岂可回家吃喝，与妻子同寝呢？我敢在王面前起誓，我决不行这事！”

剧情完。

领盒饭。

好凄惨

似乎有点扯得太远，还是转回来说洗脚。赫本尼克说，虽然很多人觉得脚又臭又脏，总想把它们藏起来，但事实真相是，脚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性敏感区，而洗脚作为一种仪式所象征的坦然释放、洁净更新，对于渐渐忘却当年的琴棋书画诗酒花、整天困在琐碎的茶米油盐酱醋茶里的老夫老妻来说，也有着特别的性唤起作用。

但让我比较不满的，是赫本尼克为了证明自己法不孤起道不虚行，搬出了“多项研究表明”，洗脚可以让性生活质量显著提高。

拜托，出处呢？不能仗着是PhD，就满口跑火车无凭无据啊！自己动手，数据库里一搜，别说，还真有。虽说发表期刊的名头小点儿，调查对象的人数少点儿，可是有一样特应景的好处：几项研究招募的志愿者，以华人为主。2012年4月，《欧洲实用生理学杂志》（European Journal of Applied Physiology）上的一项研究显示，把脚浸泡在41度到43度的热水中足浴半小时，可以改善健康女性——尤其是年龄较大的那一组——的动脉血管硬化症状。爱沙尼亚塔尔图大学的研究小组随后将这一实验复制于健康男性身上，但根据2016年6月发表于《Medicina》杂志上的论文，似乎歪果仁的脚和中华民族的脚还有不小的差别。而在2008年5月的《护理与健康研究》（Research in Nursing & Health）上，针对15名年长台湾女性的试验则显示，睡前洗脚可以提高睡眠质量，减少半夜醒来的几率。

感觉有点儿高山打鼓不知所云？

那是因为，学院派科学记者还没帮你补上两条关键背景信息：大名鼎鼎的伟哥，本来是一种治疗动脉硬化的药来着，而干扰睡眠，是最常被女性提出来的跟伴侣分床的理由。

明白？了解？一百分？

当然，学院派科学记者没法像偶像派性学专家那样大包大揽地告诉你，洗脚疗法就是好来就是棒，所有烦恼都能一洗了之，但咱可以拿数字说话呀：

中国生育率都下降到1.047了，

不到人口世代更替水平所需的2.1的一半了，

比世界银行2014年公布的全球所有199个国家和地区的生育率都低了，

春晚都大张旗鼓宣传真情永驻必须靠奋力生娃了，

《人民日报》都搬出专家建议开放志愿代孕了，

人大代表都提出修改《婚姻法》将法定婚龄降到18了……

在这个大力解放发展生产力逐渐变成大力解放发展生育力的时代，身为中产阶级一分子的你不顾中华民族亡国灭种的危险每天耗在单位加班而不是回家洗脚造娃，你说你是不是想当21世纪的乌利亚？

前车之鉴，是为国捐躯，不是只有马革裹尸一条路，有时候，必须得学会运筹帷幄，才能决胜千里。要记住，光当个努力干活儿还不粘人的小妖精，通常都是没有好下场的——比如《西游记》里最后被压成肉坨的小钻风。

乖，听话，大王叫你去巡山，你就去巡山。大王叫你去洗脚，你就去洗脚。

再说了，人家赫本尼克早已现身说法，中国特色的洗脚也可以掺入波西米亚风格的浪漫啊。这不，人家可是连聂鲁达的情诗都给你准备好了：

“我之所以爱你的双脚

还因为

它们曾踏遍风尘

涉水过渠

直到你和我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