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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年”的回忆里,有光阴的故事

作者:admin 2018-08-26 我要评论

我所经历的生活,与祖辈在厨房一代一代的操持忙碌多么迥异。然而殊途同归,我们终将会一样地念旧。 文 :凌语嫣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

我所经历的生活,与祖辈在厨房一代一代的操持忙碌多么迥异。然而殊途同归,我们终将会一样地念旧。

文 :凌语嫣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李太白的姿势向来如此地飘逸与浪漫。青山绿水恰如绕城的一幅淡淡隽永水墨画,满宣纸的翠峦叠嶂,波光粼粼……然而离愁只是背景。红尘滚滚里,萍踪天涯的侠客行,才是浓墨抢眼的呼之欲出。手中有剑,心中无码。

第一次读到这诗,灯光正照着毛边纸细小的纤维。上海老房子的厨房玻璃窗上,渐渐氤氲了水汽,鲜虾蛋饺玉兰片的一品锅汤煲蹲在炉子上“咕噜咕噜”唱歌,小肉圆子被塞进了水磨粉,油里氽得金黄,快活地散发着诱人香气。年货近乎预备妥当,锃亮的腊肉由远方亲友寄来,挂在灶台上方。母亲低头料理着红烧肉的食材,一绺黑亮的秀发从发髻里溜出来,从她的雪白后颈上垂下。打开一瓮梅干菜,取一束细细地泡发了,乍一眼色泽好似茶盅底滤过初汤后的大红袍,其味甘,开胃下气益血生津;切成小方的带皮五花肉旁,还没下锅的虎皮蛋仍然面容娇嫩,水润丝滑。饭尚未熟,屋里很暖。

幼年的我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并不知 “山高路远、离乡背井”为何滋味,倒是单纯地被一腔狂拽炫酷的豪情所感染:在红日下潇洒地奔赴前程,啊,即便要孤帆万里征,亦可以是达观而不惧的。当年奶声奶气的内心OS想必是酱紫滴:“世界这么大,我要去看看!”

那时刻,一定有流星雨正从头顶掠过,以至于后来的人生,我总与“异乡”两个字不期而遇。求学、工作、旅行、探亲……在门厅的储物柜里,永远静候着大小规格不同的拉杆箱,准备视旅途的长短,随时呼应我说走就走,去跨越千山万水。

每一个在路上的人,都会有许多的故事。

盖满目的地印戳的小本本,无声地诉说着大千世界,一番风雨、行色匆匆。

对于“空中飞人”们来说,最容易建立起的三大爱好:一曰摄影,二曰写博(客/微博),三曰美食。摄影得沉重地背挎至少两只单反大相机暨一串长短镜头吧;码字经常要编辑和粉丝们在网络的那一头热情地鼓舞温柔地催稿;唯有美食,只需要带上一颗火热朝天的充满好奇探索的吃货心。

而体验异乡生活,我会学习当地的语言,阅读一沓历史文化书籍,终于觉得美食才是深入全球风情最迅速的切入点。一城一味。若有两三同好,呼唤当地懂经朋友,穿梭于大街小巷,其味更佳。

异乡久了,自然有了在他乡过年的邂逅。还记得第一次的际遇,发生在八零年代。作为中国实行计划生育后的独生子女,我从小与世无争,因为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是我的……母亲生恐这优裕的生长环境会造成娇生惯养甚至骄奢淫逸的一代,热衷于开展一种类似于“变形计”的吃苦教育方式。身为教师的她,每逢寒暑假,便在全国地图上选一处贫困小村落,把我带离大城市,去体验生活的艰辛。出发前,我站在桌子边,看母亲麻溜地把一包包年货系上红绳,那是我们要满载着背到村里与大家分享的礼物。归来时,告别依依挥手的乡亲们,我和妈妈坐牛车又换小三轮,一路在黄土地上尘土飞扬,颠簸到了省会却得知往上海的火车票竟然已经售罄了。那是既没有联网预售、又一票难求的年月。冬天的古城,妈妈每天都带我去火车站打听,亦观春运大潮。可在大年三十的傍晚,我们依然滞留于远离家乡的小旅馆,身上的钱粮都已换成正月初一的车票。最后是一位火车站的好心阿姨邀请我们去她家过了年。阿姨丈夫带回一尾丰肥金鳞的黄河鲤鱼,一屉鲜鱼倒入料酒葱姜腌渍着,据说等越久才越入味。妈妈和阿姨交流起厨艺。我一点也不着急,捧一大碗滚热的羊肉泡馍,小口吸着,汤鲜胃暖。在我这枚小吃货的眼中,翠绿葱花、蒜苗和香菜,犹如春天里小花园怒放的植被,浅粉色的牛羊肉是皮影的剪纸在吃草呢,小朵小朵的白云降落来,成为一粒粒面团……从前的人与人,即便萍水相逢,亦能真诚以待。

这温暖的回忆太过美好,以至于我成年之后又想大胆尝试独自在西方异域过年,最终被我的中式爱国胃折腾得“奄奄一息”,还因冒雨找吃受凉,病了一场。彼时互联网远不如今日发达,网上的攻略很少,异乡人想凭借一点熟悉的味觉记忆,打造属于自己的春节,却查不到哪里才能寻得食材。伦敦的夜雾在玻璃窗外弥漫,可是玻璃的反光中没有母亲的身影,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我,瞪着冰箱空空如也。额角剧痛,全身乏力,我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听着家人在电话上的留言。挨饿躺在床上,寒沁的孤独感袭来,忍不住偷偷落泪。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那一刻才终于彻悟“身在他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这简简单单十几个字,为何总能屡试不爽地唤起一片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get到无数海上生明月的共情。

在两千五百多年之后的全球化时代,子曾经曰过的“父母在不远游”,仿佛久远的回响。传统中那种温情脉脉的慢节奏生活,似乎一去不复返了。连猪猪也能冲向风口起飞的年代,更多的人因循着孔老师的下一句“游必有方”离乡奋斗。于是,每逢腊月,全民讨论热点除了“年终奖”就是“春运”,我常常帮外地同事顶班,放下属去“抢票”。由己及人,我深知:在家千般顺利,是有亲人默默替我们分担与打点。肚饿时端上的香喷喷菜肴也好,口渴时送到手边的一杯清茶也好,种种细微与日复一日的付出,因为彷佛天经地义,常常就被忽略了。

 

只有到了异乡,我们大多数人处处得靠自己,日夜奔波,手停即口停,受了伤却只能顾影自怜地舔抚伤口,故有“出门万事难”的叹息,才急急踏上回家的路罢。

前两年开始,据说春节全程在异乡的年轻人多了,他们被命名为“恐归族”。初闻,我有些诧异,“今夜里看雪飘过,怀著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逼婚、攀比、财务赤字、没飞黄腾达没面子…这些怪物们,居然能够击退一颗想家的心?离开家人的年节,是否能够一样地宠爱自己?

但是,电商们拍拍胸脯说可以,“年货节”预告已在手机端漫天闪动,“全球精选尝鲜1元起”、“买年货有礼包,还送2小时上门保洁”,遑论家乡美食速递,就算想环球海淘,互联网购物都能帮你统统搞定……好吧,果然比起怼对七大姑八大姨“每逢佳节必催婚”的碎嘴子奇葩脸,似乎还是独自在购物车里用鼠标随心所欲点点点,更治愈、更和谐一点。不过,我仍然希望,诸如“今冬北方雾霾茫茫”这样的怪兽,不会让异乡过年,从此变成一种时尚时尚最时尚…

此刻,我在香港中环的荷里活道,这回过年定要机智地用好全球化大发展的最新成果。点开微信,我问:“妈,过春节咱们订哪家呢?港岛很多好吃酒楼的年夜饭需提前一个月预约哦。”母亲连连坚辞,说去街市买鱼虾自己烧。“妈咪唔使忙啦,就连中意什么年货都可以在香港订礼包给您带回送亲友,扫一扫每家店铺的二维码,直接支付宝付款呢。”在我的坚持下,母亲终于同意观赏我360度拍摄的满街鳞次栉比的繁忙影像。两条小巷近旁,镛记橱窗里的油汪汪皮脆肉嫩“飞天烧鹅”们挺着肥胸脯等待食客们的巡礼;向苏荷区去,谢霆锋的曲奇潮店外三三两两的粉丝在合影,细声地操心着小谢和王菲的婚礼究竟会在何时举办;向海边行,更有数之不尽的眼花到缭乱的美食选择。打开餐饮点评APP,全港有238家米其林,而供应世界各地风味的食肆达到了几万户…

视频里,来港探亲的妈妈已是一头花白短发,她睁大眼睛,踟蹰了半天,说:“想吃上海菜……”

岁月渐次逝去,如同春节的辞旧迎新。我所经历的生活,与祖辈在厨房一代一代的操持忙碌多么迥异。然而殊途同归,我们终将会一样地念旧。在“中国年”的回忆里,有光阴的故事。惟爱与美食,不可或缺。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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