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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候志 | 孤独的银杏

作者:admin 2018-08-26 我要评论

早上开车出门,发觉路边的腊梅,已有零星花苞。好像是一夜之间,银杏就落光了叶子,铺在地上像锦鲤的鳞。很久以前琢磨着写银杏的时候,还曾信誓旦旦约了朋友,去...

早上开车出门,发觉路边的腊梅,已有零星花苞。好像是一夜之间,银杏就落光了叶子,铺在地上像锦鲤的鳞。很久以前琢磨着写银杏的时候,还曾信誓旦旦约了朋友,去一趟西安终南山,看看李世民手植的那株千年古银杏,后来琐事缠身,没去成。可能也是年岁渐长,越来越惊于“偶见”,不乐于“寻景”。有时,一点小小的美色就够了,舟车劳顿总显得过于严肃和刻意。

想起秋天的时候,还跟几个女朋友约过,要去香山看红叶,那里成片漆树科的黄栌,一到秋天,树叶就由黄变红。黄栌跟同科的黄连木一样,南北均有分布,以前在杭州,西湖的西山上有很多,红叶的黄连木和栎树,跟金色的银杏互为观照,是红酒洒在了金色丝绒上。

所幸,无论我们曾许下多少空头的约,季节最好了,都能够包容,这世间所有的憧憬和辜负,亏得有它的丰盛和博大。

以前看卡尔维诺的一个短篇,他说你站在一棵银杏树下,你会看到漫天纷飞的银杏叶,叶片鹅黄,像天空撒下的一片黄金雨。你可能会看到一片银杏叶旋转地坠下,或者两片银杏叶像蝴蝶般兜转而落。你会看到三片、四片、五片。慢慢地,你眼前便是一片宁静的眼花缭乱的金黄色的景观。


在他的阐释里,漫天纷飞的银杏叶的秘密在于,当我们将视线定格在某一整片上,会发现它其实是一个空洞的无感性的空间,你可以把它切割成连续的平面。只要你仔细观看,会发觉,每一个平面上都有一片叶子,而且只有那一片,无限孤独地在自己的那个位置上旋转打圈。

这是一个看似清简平淡,实则蕴含深意的故事。人类在这个星球上的命运,或许类似于一段观影体验,我们都以为自己是观众,但是从来不会去想,观看的位置,很有可能在中途悄悄地变易了,以一己肉身去看植物,很多时候就像隔着一个厚玻璃,去看玻璃另一端的生命,譬如像银杏这样,它已整整活了两亿年的光阴,是整个宇宙里为数不多的,能够跟任何中生代生物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物种。如同一个长剧集的演员,从人类的孩提时代,一直演绎到了人类的垂垂暮年。如果有一天,我们从这个星球上彻底消失,它也许还不会谢幕。我们如此浮躁喧闹地活着,自以为植物的生长就是一部默片。可谁知道,人类短促的一生,不是在它们一次不以为然的梦境里,就悄然结束了呢?

终南山古观音禅寺内的千年古银杏


眼下的北方,银杏树早已变成光秃的枝丫。银杏是那种黄透了时,就能在夕阳里泛出赭红的颜色。上了年纪,更是宝相庄严的路数,就是很严正的那种漂亮法,不管是生在山野,还是栖身古刹,只需参天一株,就是金枝玉叶,罩得住方圆数十里。它是这样著名,因此国人对它的认识,也号称是“始于秦汉,盛行于三国,扩展于唐,普及于宋”。

不过在古人那儿,银杏是不叫“银杏”的,叫“鸭脚”,杨万里写过一首诗,“深灰浅火略相遭,小苦微甘韵最高。未必鸡头如鸭脚,不妨银杏作金桃”。之所以叫“鸭脚“,就像马褂木鹅掌楸那样的叫法,因为银杏叶的形状跟鸭脚很像呗。

身为中生代孑遗的稀有树种,又是中国特产,在植物界,银杏地位显赫,模样也特别,简直很难再找出与它相似的叶子。这种单种属的裸子植物,纯粹看叶子,就很有辨识度,扇形,二叉分支的近乎平行的叶脉,从最基部的一根分出来,直到叶片边缘,每一条叶脉都呈“Y”字形,所以形成了独一无二的叶片。那种“光看叶子辨识不了植物”的理论,在它这里,才像一句笑话。

然后银杏也分雌雄,雄树叶子中间的凹痕更深,雌树则浅一些。跟大部分其他的落叶乔木不一样,银杏叶哪怕是落到了地上,怎么样被太阳曝晒,似乎也不会干透,永远那么蓬松而柔韧,仿佛体内有挥发不完的水分。

就像它的种子,哪怕是一棵小指粗的银杏树,也能挂满白果,而且,白果的中种皮坚硬异常,站在它的树下,都会忍不住惊叹,那样小小的一棵树,内里竟然蕴藏着那样浩瀚的能量。

至于白果的外种皮,腐坏以后散发出的气味,有人说,是一种近乎粪便的恶臭。所以,现在能见到的观赏银杏,大部分都是雄树,树干很直,树冠也瘦瘦的,是男人的骨骼,清俊、硬朗。而雌树呢,树冠是岔开的,披披拂拂,像女人,花枝招展、妍丽活泼。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果部》里,记载过白果,“白果,鸭脚子。原生江南,叶似鸭掌,因名鸭脚。宋初始入贡,改呼银杏,因其形似小杏而核色白也。”但是,无论背景,单吃的话,白果还真不算美味,既不香脆,就像放了一夜的糯米饭;也不清甜,透着淡淡的苦味儿。个人试过的最好的吃法,是白果炖鸡,捞出的白果软玉温香;浸在汤里,则是那香浓里的惊鸿一瞥。但白果也不能多吃,里面的氢氰酸和白果酸等化学物质,1岁以内的婴儿,10粒白果就可以致命;而3-7岁的儿童,30-40粒之后也会出现中毒症状。周作人在《知堂谈吃》里就写过:“古医术云,白果食满千颗杀人,其实这种警告是多余的,因为谁也吃不到一百颗。无论是炒了或煮了吃。”

早两年,应记者下基层的号召,到下面一乡镇待过几个月,那里的地方政府为发展生态旅游,栽种了上十万株银杏,漫山遍野的,但都是才二十年的小树,所以并不壮观。很奇怪的,银杏不上百年,似乎都不太好看,仿佛一个精气还没有蓄足的人,总是少了那么一种让人敬畏的端庄平静。想来,自然界的树就像人,有的天真无邪,终生都是长大不的小囡,咯咯笑着露出两颗洁白无瑕的小牙,就很好,像世界年纪还小时,并不需要多么形而上的东西;但银杏不是,它有一种必须要形而上的气质,格外扛老,把孤独的姿态定格成了永恒。

所以那些令人难忘的银杏,大多是古树,如同是从人类还很稀少、大自然尚未被人所掩盖的古老大地上,活过来的。它可能认识猛犸,也应该听说过恐龙和各种龙,它还颇受各种神祇的钟爱,那时候,人类的编年史尚未启封,它正在它的年代,到如今,过去了这么多年,它依旧是它。

有一次看到人问,“经过那么长时间的演化,银杏几乎没有变化,这算是进化的成功还是失败?”这看起来也许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毕竟,正如生物的高等和低等,并不是针对进化而言,因为进化并没有方向性,很多时候,进化其实也没有目的性。好比我们看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写的文字,大多数都不自知地奔着枯山水去了,名词密集,动词精简,形容词几无,看下去需要气力,但是看得多了,也会迷恋上那种无所挂碍的自在和直接,像一束温暖的光,漫开来。

而银杏在进化的向度里,能够如此执拗且强大,毕竟是基因里带着的底气。注定了它有花不完的精气神,足以焚烧整个人间的秋天,所以它永远不是话本小说里,他乡能遇的萧郎,因为你永远都见不到它落魄的时候。

作为一种比松、柏、杉等树木更加古老的树种,翻开植物志,足够有心的人会发现,银杏纲、银杏目、银杏科、银杏属的银杏,简直就是一个孤独的赢家,作为家族里,可能是上亿年来单传的独苗,它当然有独孤求败的资本。毕竟,人世代代无穷已,只有它,是那个被点燃的传奇,是持续了千万年的辉煌。如同一个孤独的纵火者,揣着沉默而深切的悲悯,站在高处,看着人间的河流,无论怎样风波诡谲,最终仍要归于平静。因为说到底,活在线性时间里的人类,永远也驯化不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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