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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候志 | 麦冬草随想

作者:admin 2018-08-26 我要评论

上月,在法国留学的同学回来,送了我一份很巴黎风情的礼物一瓶伊夫圣洛朗的鸦片香水。我收下后一次也没搽过,因为觉得它并不是一款味觉讨喜的香水,其香调散发规...

上月,在法国留学的同学回来,送了我一份很巴黎风情的礼物——一瓶伊夫·圣·洛朗的“鸦片”香水。我收下后一次也没搽过,因为觉得它并不是一款味觉讨喜的香水,其香调散发规律和任何我知道的别的香水都相反,前调浓烈、中调馥郁、尾调收缩成微香。香痴如我,虽然拥有了它,却从来没有用过它,总觉得自己,并不能足够地呈现出它的韵味来。

但是仍然无数次不自觉地迷失在那种阴郁而辛辣的香里头。某个时刻,闻久了忽然感觉,其尾调的微香,似乎特别像某种草木的气味,是麦冬草吧?清瘦而甘苦,不动声色之下,有芳香暗涌。

山麦冬


眼下正值凛冬,大多数花事都已陆续收束,大部分时候,天地间一派苍苍茫茫的阴。有一年冬天,我在杭州,每日开车经过虎跑路时,都能看到路两旁长满了黄花石蒜和山麦冬。有些杭州本地人管山麦冬叫“兰花三七”,似乎浙江一地分布的山麦冬,都是叫着这么一个商业味儿特别浓的名字,在杭州那会,我还没开始沉心钻研植物,甚至都分不清山麦冬,沿阶草和吉祥草的区别,现在看仍然觉得它们长得像,只是山麦冬属花直立,而且长长的;沿阶草属花俯垂;吉祥草的叶柔软,花序自叶丛中一个叶腋高高抽出,且花呈紫色管状。

生活有时没法想象,是离开杭州后的几年时间里,我才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植物控。植物身上那种区别于动物的生存状态,尤其是女人,好像更易于领悟其意味。一个人的经历会怎样的影响一个人的气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许多年后,那个把山麦冬叫做“兰花三七”的城市,于我仍然有种故人式的妥贴感。以至后来每次出差抵达它时,觉得连空气中都像有无数只温热手掌贴住了耳轮。

物候志 <wbr>| <wbr>麦冬草随想

​记忆里,是一个冬天,和朋友去张家界金鞭溪,可真是冷啊,走在林间,就像有一个铅灰色的铁面具罩在身上和脸上,冻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但即便是冬天,金鞭溪的过道上仍然林木蓊郁,楠树终年常绿自不必说,金银木的浆果透出了深重的红;有的地方,还有不少五角枫,植物学上很多人叫它“秀丽槭”;而地上,墨绿色的麦冬草幽静而慵懒,一穗穗紫黑色的浆果精灵可爱。

好多年了,好像总是忘不掉金鞭溪那一幅植物群像,在那样冷僻的山林里,一群足够年迈的树,以及足够年迈的草,它们可能已经安静地在那里站了很多很多年,让冒冒失失闯进去的人,有片刻的工夫,误以为自己一头扎进了另一重时空,它远离现实,像是大自然在人群之外精心铺设了一个老式的洞房,脚下的泥土是老婚床,趴在上头的草木便成了软塌塌的什物,是怎么看怎么熨帖。

这种感觉,像有一次看松落老师说,为什么年轻时我们都不会觉得邓丽君的歌好,而往往是人到中年,才突然知遇了她的声音。就是因为她的歌里没有怨气和戾气,即便唱的是“证明你一切都是在骗我”。她也有一种高贵的自持,软软的,糯糯的,并不给听歌人的情绪染色,因而不让忧郁的更忧郁,绝望的更绝望。要知道,活在这个暴烈的世界里,给别人的情绪染色,往往是赢得喜爱或关注的最快捷方式,因为在情绪的深渊边,拉人一把或推人一把,准能让人一辈子记得你。但邓丽君下不了手,她的声音放在任何时代都是旧时月,都有故人情,熨帖,又妥帖。

正是这种熨帖的道德,能够让人感念不已。

金鞭溪


金鞭溪全长近6000米,走完并不容易,我们当时才走到一半,就累得不行了,恰好在路边看到一家搭着厚厚门帘的小吃馆,一脚踏进去,乌糟糟,又雾蒙蒙,但仍不得不在低矮油腻的桌边坐下来。等待食物上桌的时间里人也微微焦躁。偶一抬眼,却意外地瞅见小店后窗的窗台上,长着一排麦冬草。紫色的细巧花穗从墨绿色的叶里高高地抽出身来,摇摇晃晃地漂浮在食物的香气之上,煎饺的韭菜馅儿剁得绵密鲜甜,又香又软的面皮能把人的上下牙黏得牢牢的;蕨根糕里掺了蜂蜜的醇味儿,像炸得金黄香脆的一蓬软云,好像后来再也没吃过那么美味的民俗小吃呢。

虽然只是寻常的路边小店,店里的女服务员却都穿着统一的墨绿色绸裙。就想起在哪里见过有人说,人类的穿衣哲学多少也可以借鉴自然,你看窗台上那一撮麦冬草,墨绿的叶子就像垂下的绸裙布料,软塌塌的,那它的花就应该要是直立的,如果花叶都耷耷拉拉披披拂拂,整个外形就会显得拖泥带水,浑然地分不清了。所以说,每一种植物,多多少少,其姿态和色彩的搭配,在美学上都有顺便的贡献呢。

然而麦冬草最令人感动的,还在于它能常年如一日的不改颜色,自然界的草木,入秋后大多都会萎黄,唯有麦冬草,却是会变得更为深绿,到了隆冬,那就变成墨绿了。特别喜它这股欺霜傲雪的寒士劲儿,因为这,中国文人画里边画山石,杂景也多有石头底下一小蓬一小蓬的草,那也是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曾想不清这是为什么,因为与麦冬草身形相近的草本并不少,譬如莎草、狼尾、野韭、木贼等等,且它们一律都野狐禅,看起来都独特,长势也都积极,为什么不被选择。

个中原因是等到我拿起笔画画时,才发现的。要画好小草本,工笔原本会更好一些。而工笔里头传统画草本的办法,无非是“分染”,就是用一支笔蘸色,另一支笔蘸水,将花青色点在叶的暗处,随即用水笔衔接过渡,这样边涂边染,色彩越来越淡。画至亮处,继续用水晕染,使之褪晕得天然无痕迹,如此,颜色看起来既不会脏,又能把草的姿态描摹得惟妙惟肖。

但是,这个定理对麦冬草竟然完全不适应,因为它是无所禁忌的,其根状茎短粗,匍匐茎细长,所以先天就呈倒伏状。以至于如果要看麦冬草刚刚开出的那一束浅得透明的紫色花瓣以及杏黄的花蕊,都要相当吃力地深深伏下身子。正是因为它生就是这么一副无所在乎的慵懒姿态,所以用写意的手法画它,反而更好,寥寥数笔就有其神。

紫色的花瓣和杏黄的花蕊


只是,除了文化身份,麦冬草更难得的,在于它是一种难得的草药。

2013年的秋天,我在东江湖采访过一位远近闻名的草药郎中,他的家简直就是一个草药王国。站在楼下看他家阳台,只看得见铁栅栏里疯长的各种草药,在阳台上依次排开,麦冬、石仙桃、芦荟、白牡丹、千里光、半边莲、路边荆等等,而到了他家的走廊上,空气里则满是狗骨头红牛膝黄栀子等风干草药的苦香味儿,还有艾蒿麦冬芒草的苦清味儿。但此人之奇,并不在于他的整体医术如何高明,而在于他医蛇伤的本事,中国南方的各类剧毒蛇,从来没有他治不好的蛇毒。他的蛇药偏方,成分基本固定,都由半边莲、路边荆、芙蓉花、倍子树几味草药组成,只需看蛇毒的种类以及受伤轻重,再具体调整各味药的剂量。

老郎中从医近五十载,一年一年都不曾间断的,就是每天午后,都要拎个蛇皮袋出门采药。在他最常去到的山崖下,长着大片的麦冬草,“这个草在中医里边是好东西,治疗冠心病、风湿关节痛和肾结石等都有奇效,所以多采一些。”根据他的经验,质量最好的麦冬,形状像麦粒,粒小而短,两头尖尖,色泽透亮,质地也比较硬,掰开之后里面有明显的芯,就像莲子的莲心,而且吃到嘴里时,也会有粘牙的感觉。相反,质量一般的麦冬呢,往往就比较长,柔韧度不够,芯状物也不明显,吃到嘴里甚至有点发涩。

关于麦冬草的药用,大学时,我有个同学来自浙江余姚,他家是当地祖传的中药世家,他的父亲长袍清瘦,就是管“麦冬”叫“兰花三七”的。他告诉过我,在所有的药麦冬里头,最好的是产于浙江杭州笕桥一带的浙麦冬。同学的母亲常年有冠心病,长期吃一味成分固定的药方——据说里头就有麦冬,除此之外,还有党参、黄芪、葛根、瓜蒌皮、川芎和炙甘草之类的。

大学那四年里,我在班上唯一羡慕过的,就是这个来自中医世家的同学。后来我到了杭州,还特地去看过他,他家的中药铺有着满壁的小抽屉,关着一剂又一剂沉重苍老的气味,每个名字听起来都像一个妖精,半夏、车前子、当归,川贝、墓头回、益母草、泽泻、穿心莲、夏枯草、黄连、乌头。店里寡言的年青药师,是他父亲心传口授的关门弟子,手指修长,抓药的动作充满了仪式感。我当时看了就想,啊,可真是跟我少年时的记忆不差毫厘呀,小时候,跟我爷爷关系最好的,就是村里的一位老中医,他家有个老式的小药铺,他每次都哗地一声,把一屉药材倒出来,再用那种精致的小铜秤称给病人。

很多时候,并非没有遥遥地幻想过,如果人生有另外的出口,每个出口或许都通往无数种可能性吧。一个人的伟大或渺小,这一种人生与那一种人生,其距离或许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大。小时候读陆游的《剑南诗稿》,看他写“逆旅人家近野桥,偶因秣蹇暂逍遥。村翁不解读本草,争就先生辩药苗。”就知道大才子能辨识百草,治病救人,真真是羡慕得要命。如果我不做记者,不跟文学发生这样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是生在偏远荒蛮的边陲小城。那么我最好的结局,应该也是成为一个悬壶济世的草药郎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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