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沽口之战

第二次大沽口之战，是在穆拉维约夫抵达前半个多月，即1859年6月25日终于打响的。笔者用了一个“终于”，是说英法联军实在欺人太甚，清军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而对于究竟是谁首先开炮，从那时一直争论至今。清军统帅僧格林沁奏报称英舰“闯入内河先行开炮向我轰击”，三家老外的亲历者大都说是清军先开的炮，时今仍有人写作“谁先开炮新论”，判定僧格林沁不会首先开火。我倒宁愿先行发炮的是清军——武装到牙齿的强盗已在去年残破大沽口炮台，并再次破门而入，一定要等待其开炮才可回击，算是什么逻辑？

第一次鸦片战争以来，大清君臣自知难与西方列强抵敌，不得已选择了忍耐避让的国策，不管是在广州、浙江沿海、黑龙江，也包括津门，都是一个腔调：不得启衅。从道光帝对林则徐叮嘱“鸦片必须禁止，边衅不得轻开”，到咸丰帝告诫叶名琛、奕山、景淳、谭廷襄等封疆大吏，“谆谆以不开边衅为要”，可以说一以贯之。而自去年英法舰队残破津门，清廷委派僧格林沁主持修复和重建海防，情况已大为改观，清军的自信心也有所提振。直隶总督庆祺虽提出“不可轻于议战”，但也认为如敌舰进入内河，则应该抵抗。御批表示认可，定了个“如竟闯入内河，再当观衅而动”的调子。久历战阵的僧格林沁不同意，在密奏中表示“若仍俟闯入内河，已入咽喉重地，再行观衅而动，则毫无把握，必至如去岁所堕诡计。似宜以拦江沙内鸡心滩为限……设竟闯入鸡心滩，誓不得不慑以兵威，只可鼓舞将士，奋力截击，开炮轰打”。僧格林沁出身蒙古科尔沁部，以忠勇明练渐升至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为当朝第一悍将。这番话虽与谕旨的精神不符，咸丰帝听来却很入耳，当即从善如流，说如果敌舰拥入鸡心滩，就是有意寻衅，由僧王决定如何回击。

6月中旬，英法美军舰20余艘陆续开至大沽口外，三国公使皆已换人，以英国舰队为主，法方仅有一艘军舰、一艘运输舰和百余士兵，美方也是两舰，并照旧表示持中立立场。英舰队司令贺布派人乘舢板入口侦查，告知要赴京换约，命三天内将河道中的障碍物撤走。他们遇见的是一些民勇模样的人，装傻充愣，先是说长官都不在，又说河道铁戗木栅用了好几个月才安设完，哪能三天拆掉。僧王深谙用兵之道，令部队潜伏不出，各炮台将大炮遮掩，又令部下假扮民团，糊弄洋鬼子。而英人根据去年的经验，推测炮台清军早已跑光光，便动手自行撤除河道内的障碍物。他们很像一伙拆除违章建筑的小分队，强梁、自信且肆无忌惮，驱舰直入口门，越过清军视为底线的鸡心滩，分头作业，以绳缆拴上河内排列的巨大铁戗、木排，再用小火轮一个个拖拽至岸边。清方派出官员乘船传信，呼吁他们暂停，等待朝中大员来谈判。英军根本不听，拉开前面的三排铁戗、木栅，开始对付拦江铁索，先试着以巨钳和撬棍弄断，不能得逞，便尔驱舰冲撞，也被挡了回来……

就在这时，早憋满一肚子气的清军开炮了！英法一些参战人员作了生动记述，写清军炮台的遮蔽草帘突然揭开，露出炮口，两岸一齐轰击，打得又准又狠：

他们的炮火，无论就其炮弹的重量来讲，或就其射击的准确来讲都达到了这样的水平，以致参加过中国战役的人，很少有人，我甚至可以断定没有一个人在以前曾经领教过。没有几分钟，“负鼠号”上的船员就有好几个人被打死或受伤。在“鸻鸟号”上，海军上将受了重伤，勇敢的舰长拉桑和第一步兵团的上尉凯南先生均被打死，几乎全体船员都不能再参加战斗了。就在这时候，“高贵号”“庇护号”“茶隼号”和“鸬鹚号”都遭到严重损坏，几乎快要下沉。

曾经耀武扬威的大英分舰队，在第一时间即被打残，基本丧失了回击的能力，牛皮哄哄的贺布身受重伤，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陆战队身上。命令下达，约1200人的帝国精锐携带新式步枪和小炮，乘小艇冲向河岸，也是自信满满——

就在第一只船刚靠岸的时候，突然“砰”的一声，又有一炮从炮台上打来，顿时炮弹、霰弹、枪弹和火箭从南岸所有的炮台里打来，如雨而下，一下子就把我们刚登陆的人打倒了十几个。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热情未减，纷纷从小船跳下，其中有很多人因为水太深，就只得游到岸边，然后还得穿过泥泞冲向前去……然而敌人的火力还是依然具有很大的杀伤性，泥泞又是如此的深（在许多地方要一直没到人的膝盖，甚至常常没到人的腰部），结果千把个登陆的人只有百来个，才能到达三道又大又深的水壕中的第一道……其中有50来个人，包括一批军官终于冲到了第三道水壕的最边缘地区。假如他们手中有梯子的话，肯定会奋勇登城，但是所有带来的梯子除了一个以外，都被炮弹打坏或陷在泥里。结果还是有10个奋不顾身的人带着唯一的梯子冲向前去，其中3个人立即为子弹所击毙，5个人身负重伤。

至此，冲在最前面的英军陆战队再无斗志，一个个蜷伏在壕沟沿下，不敢露头。而清军抛掷火球，枪击箭射，“就像打鸟一样”，使之吃尽苦头，挨到天黑才得以逃脱。

还可从美国舰队司令达底拿的报告里得到印证：“中国人炮火的命中是这样致命地熟练，而且完全集中于英国舰队司令座舰以及最邻近他的船只。由于他的旗舰已进退无力而水兵又受重伤，他把旗舰的标帜旗转移到另一艘舰艇上，但这一艘舰只遭受到像前一艘舰只的命运，他再一次将标帜旗转移给‘鸬鹚号’，这是一条很大的运输汽艇。这时，炮火仍然集中于这位英勇的司令的标帜旗上。”本来是看热闹的达底拿征得美国公使华若翰同意，高喊着“血是浓于水的”，毫不犹豫地卷入战争，冒着炮火拉进装满陆战队的小艇，再拖出那些动弹不了的火轮，还赶到“鸬鹚号”上慰问受伤的贺布，但没有直接轰击清军炮台。

对于搁浅河道的多艘敌舰，包括贺布借来作为旗舰的法舰“鸬鹚号”，清军持续发炮轰击，也派士兵潜水前往，但似乎缺少必欲铲除的决绝。即便如此，英法舰队也是损失惨重，近500人死伤，三艘炮舰被击沉，七八艘遭重创，情知无力再战，只得狼狈撤离。据僧格林沁奏报，至7月11日上午，停泊口外海面的英法舰只已全无踪影，只剩下美国的两艘轮船。

又过了三天，穆拉维约夫率领的俄国舰队来了。

对于第二次大沽口之战，去年就来过津门的美国副使卫三畏，在日记中如此评价：“这确是一次可怕的惨败，但是他们中没有一个责骂中国人，或者一股劲地对中国人发火；整个仗打得很漂亮，而他们确实是被打败了。”他们，指的是英法联军，并没有抓住清军先开炮去做文章，反而多了一些敬意，惊呼中国人会打仗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