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神喵
像游戏的电影，还是像电影的游戏？
电影《真·三国无双》宣传海报。（图/豆瓣电影）
这可能是今年最莫名其妙的一部电影。
没看片之前，不知道它究竟是好还是坏，但莫名其妙这点是绝对可以确定的。
事情有点复杂，不过硬要用一句话概括也行：这是一中国人根据日本人根据中国人根据历史写的小说做的游戏改编的电影。这句话的脑回路很诡异，但这个脑回路对于《真·三国无双》这部电影来说居然是成立的。
我们具体展开理一下这个脉络：
公元184年—280年，中国东汉王朝崩溃后，进入三国时代。
公元1370年左右，元末文人罗贯中根据这段历史和各种演义传说，写了一部叫《三国演义》的小说。
公元1985年，日本游戏公司光荣根据《三国演义》的情节和其他历史故事制作出游戏《三国志》。
公元1997年，光荣根据三国历史人物做了一部薅粉丝羊毛的水货格斗游戏《三国无双》，毫不意外地扑街，项目就此沉寂了好几年。
公元2001年，深感策略游戏越来越不好赚的光荣尝试跳出舒适圈，推出动作游戏《真·三国无双》。
公元2017年，就在游戏《真·三国无双》准备出第八代的时候，一群中国电影人又从光荣那里搞来《真·三国无双》的授权，拍了一部三国历史题材的电影。
没玩过游戏的人可能对最后一步倍感费解：改编历史的游戏，再改编成电影，那不还是改编历史的电影？那还要什么授权？真要授权，是不是也得管罗贯中要？
但在这个问题上，还是要肯定光荣基于历史的再创作能力。《真·三国无双》游戏至今出到第八代，动作系统、视觉画风、人物设定、故事剧本等几乎所有方面都塑造了自己的风格。历史故事和人物当然还是它的主体，但它表现出来的已经是一个自成体系的作品，说它是一个IP，并不为过。
有20多年历史的《真·三国无双》，深刻地影响过电子游戏发展史，也是一部游戏业IP打造和薅羊毛赚快钱的教科书。伴随着《真·三国无双》这个IP的开枝散叶，曾经那个专注打造作品的精品游戏匠人光荣，也逐渐成了被玩家们揶揄的流水线游戏贩子暗耻。
不用担心，暗耻没为这个花钱，但《三国志15》你也别指望有多好。（图/微博截图）
无双割草，开天辟地
上世纪90年代《街头霸王》式的格斗游戏在游戏业大行其道，原因无他：容易做而且好卖。以至于向来专注于历史题材和策略经营类游戏的光荣，也没忍住跟风。1997年，《三国无双》初代发布，动作系统基本照搬《街头霸王》和《VR战士》这两部格斗游戏名作，不过为了跟竞品有所区别，一直吃三国题材的光荣索性让三国人物上台对打。
这个设定虽然在当时很新鲜，但这部作品即使在当时看来也显得做工粗糙，一群三国时代的古人穿着古代盔甲拿着古代兵器互殴，画风也显得很鬼畜。不过在此作当中，已经能看到很多后来《真·三国无双》的痕迹。
初代《三国无双》，说这个系列后来会成为一个大作，恐怕当时的光荣自己都不信。（ 图/游戏截图）
估计光荣也没想到这个半成品格斗游戏卖得还不错，销量都快要赶上自家招牌产品《三国志》系列了。用心做的策略游戏，卖了三四十万套，很开心，随手做个格斗游戏，也差不多卖了三十万套，换你是光荣，你也会受刺激。
而且《三国无双》在欧美市场的接受度也出乎意料地好——这也容易理解，策略游戏本来受众就小，你还让欧美玩家玩中国三国时期历史背景的策略游戏，显然有点勉为其难，但要接受一群东方古人打架，这就容易多了。
这些情况可能在很大程度上促使光荣开始把注意力转向动作游戏。
于是2001年，憋了个大招的光荣踩着PS2主机强大3D性能的东风，放出《真·三国无双》。这个“真”字对于东亚汉文化圈国家的人来说可以理解，无非是种营销手法，并不是说以前那部是假的。不过考虑到欧美市场可能无法理解这种弯弯绕，于是在欧美地区发行时索性将《真·三国无双》翻译成“Dynasty Warrior 2”，以至于后来每一代《三国无双》游戏发布，欧美版总比东亚版多一代。
欧美玩家玩《True Dynasty Warrior X》的时候，亚洲玩家玩的就是《真·三国无双 X-1》。 （图/ Steam截图）
《真·三国无双》是一部划时代的作品，它代表了当时动作游戏的最高水平，同时也首创了“无双割草”这个游戏种类。简而言之，就是你要操作一名武将单挑全场，活着杀光所有敌人，在怒气值满的时候，可以开大招，也就是发动“无双”技能。
这个想法很简单，但实现起来并不容易：需要强大的视觉动作技术支撑，需要历史场景细节的描绘，需要控制好游戏难度和节奏，让游戏不至于陷入单调的反复砍杀……总之，这是个典型的、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类型。
以策略游戏起家的光荣做成了。曾经在各种古代战争演义小说、戏曲里被极力渲染的武将一骑当千单挑全场的场景，第一次在游戏中得以呈现。
把一群人打飞，是《真·三国无双》的一贯特色。 （图/游戏截图）
所以纵然有PS2这个主机门槛，《真·三国无双》依然获得了巨大成功。哪怕是对三国感到陌生的欧美玩家，也因为《真·三国无双》优越的游戏性纷纷入坑。甚至可以说《真·三国无双》的成功，也让三国文化完成了一次全球范围输出。
中国玩家的割草回忆
尝到甜头的光荣再接再厉，《真·三国无双》第二部和第三部一个比一个成功，《真·三国无双3》无论在口碑还是销量，都创下了整个系列的巅峰，光是在主机市场上就卖了200多万套。
首次发售电脑版本的三代也是很多中国玩家首次接触《真·三国无双》的一代，虽然在21世纪初中国个人电脑普及度并不高，但借着盗版和网吧的传播，《真·三国无双3》成了很多中国玩家最早的割草回忆。
不过光靠它割草，《真·三国无双》系列也不可能做到第八代，成就一个20年的老IP。除了动作视觉上的提升，《真·三国无双》系列不断加入各种成就、武器战马收集、服装道具，甚至还有载具（攻城车）一类的系统。时至今日，《真·三国无双》早已不是一个单纯的动作游戏，它集动作、收集、养成、经营乃至角色扮演等元素于一身。
更重要的在于，《真·三国无双》塑造了一套服务于游戏的剧情系统，一个像日式动漫，又结合了历史人物，同时根据游戏需要讲述的三国故事。
游戏人物会显得比小说更加脸谱化，比如刘备是个仁德君子，曹操是个霸道总裁，赵云是武艺高强的热血青年，吕布则是个武艺绝伦同时极度迷信武力的战争狂人。
游戏则会进一步突出这种人设，如吕布便是每一代《真·三国无双》里的魔王级对手，许多玩家时至今日，可能都还记得虎牢关下残血被吕布满场追杀的阴影。（图/游戏截图）
角色人设则有着很明显的日漫痕迹。热情的角色一定很奔放，冷静的角色一定很漠然，没有什么太复杂的性格心理，要么是愣头青，要么是心机鬼。必要的时候会凭空加入一些人物特征，比如将名将张郃做成一个外形不男不女、声音阴柔且满口美学的怪人；或者像周泰，沉默寡言到每次开口只说两个字……
《真·三国无双》全系列里的张郃，走的都是这种风格。（图/游戏截图）
这种做法目的很明确：让角色有记忆点。
另外，像女性角色的人设，为了照顾以男性为主的玩家群体，外形必然前凸后翘，并提供御姐萝莉冷热甜咸多种不同性格，确保老少咸宜。
为了增加游戏角色和戏剧性，光荣还从各种史实或演绎传奇里把一些可能存在但根本没什么存在感的女性角色挖出来，让她们与一干三国英雄并肩作战，顺便造点八卦，比如让张飞的女儿张星彩跟关羽的儿子关平暧昧一下。
张飞的女儿张星彩，名字是虚构的，原型来自历史中张飞的女儿、刘禅的皇后。在游戏故事中是一名冲锋陷阵的猛将。（图/游戏截图）
文化讼棍可能又要对此上纲上线说这种改编歪曲历史，然而这种讲三国故事的方式，往往是接受门槛最低的。
相当一部分懒得看史书和《三国演义》，连《三国志》这样的策略游戏都玩不进去的青少年， 可能就是被《真·三国无双》带进了三国的坑。从“敌羞吾去脱他衣”的对白梗、民间cosplay到角色同人文，围绕《真·三国无双》产生了相当大规模的周边亚文化。
连今天的耽美文化都能在早期的三国无双网络社区找到痕迹，当年不少女性玩家帮孙策和周瑜等历史上的亲密战友脑补了不少奇怪的情节。
许知远的《十三邀》采访二次元群体时，就曾接触过一个排演三国故事主题话剧的民间爱好者团体。可以看得出从演员的穿着到人物设置，很大程度上都在还原《真·三国无双》游戏里的设定。（ 图/《十三邀》截图）
像游戏的电影，还是像电影的游戏？
但这也是《真·三国无双》的一个局限，它的所有设计都服务于游戏叙事。作为完整的故事，它的叙事或人设逻辑并不合格，硬要把它真人化，用真人影视的方式重现一个动漫风格浓重的游戏，就会很尴尬。
每一种体裁都会有自己特定的表达方式，像动画里人物破门而出会在门上留下一个人形的洞，京剧里人物绕舞台走几圈指代长途跋涉日行千里……然而，如果要拍真人电影，其他体裁上人们习以为常的这些手法就根本不适用。
就像你没法把京剧的《空城计》改编成电影，电影要讲这个故事，或许可以借鉴京剧的某些元素，但如果电影也让诸葛亮站在城头上唱半天“我本是卧龙岗闲散的人”，效果可能还不如直接看京剧。
所以对于《真·三国无双》电影而言，问题或许不在于韩庚演关二爷是否合适，或者古天乐的吕布造型是否奇葩，而是电影如何还原游戏里的叙事方式。
古天乐演的吕布头上这条鸡毛掸子，倒是基本还原了《真·三国无双》游戏里的吕布造型。（ 上图/游戏截图 下图/《真·三国无双》豆瓣电影）
如果还原程度高，那这部电影必然不像一部真人电影该有的样子。
如果还原程度不高，那还要什么授权？三国故事又不归光荣所有。
如果还原程度不高不低，那你到底要拍个什么？像游戏的电影，还是像电影的游戏？
这也就是为什么以往动漫游戏真人化电影改编大概率是坑。少数不坑的，如《古墓丽影》或《寂静岭》的电影版，看上去都不像游戏，而真的是从剧情到视觉上都符合真人环境的电影，充其量在里面还原几个游戏里的人物场景，向游戏致敬。
《真·三国无双》能跳出这个坑的概率则更小。毕竟从主创团队来看，导演是个最近三部作品在豆瓣5分上下徘徊的导演，编剧是他老婆，导演最近三部作品都是找老婆做编剧，演员也没好到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地步，出品方最有名的作品叫《3D肉蒲团》……说这部电影是个摆明要来骗游戏粉票钱的作品，可能有点绝对，但它真的摆脱不了这个嫌疑。
导演周显扬的最近三部作品评分，确实很难让人对《真·三国无双》抱有太大信心。（图/豆瓣电影）
能拿到光荣的授权也不是什么质量保证。光荣如今被玩家叫成暗耻，跟他们家无底线消耗IP薅粉丝羊毛的做法不无关系。
在《真·三国无双》诞生20多年后，光荣某种程度上形成了对无双游戏的路径依赖，除了《真·三国无双》的八代游戏外，每代发布之后还会出个《猛将传》——也就是把游戏优化一下加点内容再卖一遍。在三国割草不够，还要把日本战国历史也拿出来做了一个《战国无双》系列。
两个系列都卖出疲态后，干脆再造一个魔王远吕智，把中国三国和日本战国的英雄拉进一个时空，再加上孙悟空、妲己、卑弥呼甚至宙斯这些东西方神话传说里的角色，乱炖凑成一个《无双大蛇》系列，继续在一个虚构的时间空间里割草。
《无双大蛇3终极版》海报，中间分别为真田幸村（左）和赵云（右）。到此作发布时，《无双大蛇》已经加入了三国、战国、东西方神话人物等共计数百名角色。（图/游戏海报）
所以过去20年里，光荣手里关于三国题材的无双游戏，算上网络游戏版和手游，前后有近40部之多。
三国和战国能做成无双割草游戏，那么别的故事背景当然也可以。于是从自己出品到帮人代工，又有了《高达无双》《北斗神拳无双》《海贼王无双》《特洛伊无双》《塞尔达无双》……内容也基本都是让那些玩家和动漫迷熟悉的人物面对千军万马砍瓜切菜。
《海贼无双4》游戏截图。
这样搞还是能赚钱的，毕竟无双割草的游戏性不错，但长期这般消耗，玩家的兴趣也在与日俱减。到2018年《真·三国无双8》发布时，玩家似乎已是哀莫大于心死，在游戏平台STEAM上发售4天，PC版销量不到2万套，好评率跌到13%。
按说光荣似乎对电影版还抱有不错的期待，此前发布的电影授权声明说：
“本次《真·三国无双》的电影化，是本公司推进的‘IP的创造与展开’和全球市场布局的一环。对于三国文化的发源地，同时也是巨大市场的中文文化圈，我们将不仅仅提供游戏，同时也将提供电影这一娱乐形式。”
光荣的电影野望或许要黄。在5年前电影立项时，靠大IP带几个明星随便做个电影或许还有利可图，然而5年后，中国院线市场怕是没这么好糊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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