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寿司

 

（图 陈曦）

 

文/张筱筱

我从没包过寿司。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包过饺子、包子之类的，可那都是包着玩儿的，那些个包子、饺子实际上不过是个消遣时光、享受和家人在一起的道具罢了。若是包丑了或者包坏了，顶多遭到全家人一顿毫无恶意的嘲笑，反倒成为大家解闷的一件乐事。可如今，包寿司是个活儿，是我在海外研究生毕业后生存下去的活计，若是包砸了，那我岂不是又要伸手向家里人要钱，接济个一时半会儿倒是不打紧，可哪家挨得住这样坐吃山空呢？

培训我的那个师傅和我背景相似，从国内来这里读研，研究生毕业后就到了这家寿司店工作，算起来已经干了三年。我看着她一副麻利的样子，心里羡慕不已。想着过去读书的时候也嘲笑过这些高学历毕业后去干粗活儿的人，如今竟然开始羡慕这些人干粗活的娴熟，我不知是该为自己的改变高兴还是悲哀。

师傅说我包的寿司样子好看，有卖相，但是速度太慢，这样会吃大亏。因为老板要求我们一天必须在规定的小时内包五六十盒寿司，超出的时间是不支付工资的。我这种龟速，再加上包完寿司后还要准备第二天用的食材、清扫店铺，一天下来，我得白干五六个小时。我问她如何生得这样一副快手脚，竟然能够在三小时内干完所有的活儿？她苦笑说，这世间的人们，大多要不什么都不想要，于是就什么都不可能，要不什么都想要，便什么都可能了。那天下班回家的路上，我琢磨了一路她说的话，觉得大有深意。

培训了俩礼拜后，终于开始正式上班。虽然没了师傅的指引，需要自己独撑整个寿司店，终究还是很激动。

第一天下来，还算风平浪静，至少我担心的那些问题，例如米煮煳了，寿司包散了、切歪了，标签贴错了之类的都没有出现。总算一天下来，我将50盒寿司勉强凑合地摆了出去。下班的时候我看了看时间，超出老板给的时间五个小时。奇怪的是，白忙活这么久，我竟然一点儿不觉得委屈，相反，我满脑子都在算我今天辛苦挣来的工钱。算着算着，竟然算出来个耐克跑鞋、平板电脑，还有唐人街那家正宗的北京烤鸭。这些东西都是我过去有过的，可是自己买和拿家人钱买的毕竟是两回事。

我兴奋地冲到烤鸭店。还是那几个裹着围裙、浑身油渍的忙碌店员。过去我从未留意过站在柜台后面的他们，好像他们就是一台切肉机，或是一个计算器，快捷麻利，却麻木得没有感情。如今，我身为他们中的一分子，突然懂了他们的忙碌和麻木。我抬头望着菜单，和往常不一样，这一次，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移向菜单后面的价目表。

40刀一只烤鸭。

我一算，干三个小时才有一只烤鸭到手。

走出烤鸭店，我站在橱窗外盯着里面高高悬挂着的黄灿灿的烤鸭，店员穿梭的身影和一只只烤鸭交叠在一起。突然，透过玻璃，我看到站在橱窗前的自己。我曾无数次想象自己工作后有一天会像电影桥段里的一样，站在街边橱窗前望着镜中的自己挎着普拉达、手拿星巴克、脚踩周仰杰，一副都市白领精英造型。可如今，镜中的我左手提着装工作服的塑料袋，右手拎着一大包前天卖剩下的过期寿司，两眼中祈盼的不是这样或那样的奢侈品，而是一只金黄的大烤鸭。

那天终究还是没买烤鸭，因为我觉得与其将它带回家吃到肚子里去，不如留着它在橱窗里当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