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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地中海“小冷战”再起

2020-10-09新闻 编辑: huazhu

围绕东地中海海域开发潜力可观的天然气资源,希腊和土耳其在2020年盛夏爆发了一场“小冷战”。历史纠葛固然是两国一再生出摩擦的远因,借助中东区域秩序重构、新冠肺炎疫情改变主要大国关注点的机会,制造有利于本国的既成事实,却是出自土耳其领导人的精心谋划。中近东正在迎来又一个民族主义高潮期。

2019年10月30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挥手者)出席在安卡拉举行的大国民议会党派分组讨论。从2003年埃尔多安第一次组阁开始,土耳其国内的政治生态发生了极其显著的变化

 

“奥鲁克雷斯号”事件

作为现代土耳其历史上执政时间第三长(仅次于“共和国之父”凯末尔及其继任者伊诺努)的领导人,雷杰普·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拥有一项他人无从模仿的技能:利用更大范围内的动荡局势,为自己意图推进的政策变化提供掩护。

8月26日,当埃尔多安在一次演讲中突然宣布“土耳其将在地中海、爱琴海和黑海取得公平的份额”时,只有邻国希腊政府提出了抗议。更多的分析人士依然在关注特朗普和以色列——8月13日,美国、阿联酋、以色列三国政府发表联合声明,宣布阿联酋和以色列实现了外交关系正常化,并将在9月15日签订和平协议。这才是外人津津乐道的“大事”。

埃尔多安发表演讲的地点,是土耳其东部小城穆什(Mus)。当他公开宣称“假如我们打定主意要做某件事,我们就会去做,并愿意承受代价”时,土耳其海洋科考船“奥鲁克雷斯号”(RV Oruc Reis)在地中海东部的游弋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星期。

外形粗短、憨态可掬的“奥鲁克雷斯号”是土耳其自主建造的一艘近海科学考察船,它携带的遥控潜水器可以在水下1500米范围内采集海水和矿石样本,扫描设备则能感知并确认2万米深的海底综合状况。自从2017年交付土耳其矿产研究与勘探总局(MTA)以来,“奥鲁克雷斯号”在东地中海海域的油气资源勘探中一向十分活跃。8月10日,该船再度从土耳其南部港口出发,驶向塞浦路斯岛以西海域。仿佛是为了突出自己的国别属性,“奥鲁克雷斯号”特地在船身右侧漆上了一面巨大的土耳其国旗,从好几海里外即可清晰辨识到。

与过去三年一样,“奥鲁克雷斯号”的主要任务是勘察和评估塞浦路斯岛周边水下天然气田的储量以及开采难度。不同于以往的是,它并不是单独出航:土耳其海军的导弹护卫舰“凯末尔雷斯号”以及4艘导弹快艇在极近距离簇拥着该船,形成了一个编队。在它们的前进航向上,4艘希腊导弹护卫舰正在进行例行训练,等待与法国海军举行联合演习。“奥鲁克雷斯号”一行出海的第二天,希腊军舰便加入了他们的队列,以并排航行的方式监视着土耳其舰船的一举一动。8月12日,双方发生了碰撞:希腊护卫舰“利姆诺斯号”插进土耳其编队之间,向“奥鲁克雷斯号”紧靠过去。“凯末尔雷斯号”立即做了一个危险的机动动作,快速切进希腊军舰的航行轨迹前方。“利姆诺斯号”的舰首随后撞上了土耳其军舰的尾部,造成其船壳和推进系统受损。

现代土耳其的缔造者、1923~1938年担任共和国首任总统的凯末尔·阿塔图尔克

 

原土耳其驻黎巴嫩大使埃尔吉耶斯(cagatay Erciyes)在他的Twitter上分享了事发海域的位置图,并用一种倾向性强烈的口气评论道:“这是卡斯特洛里佐岛,它离土耳其海岸只有2公里远,距离希腊本土却有整整580公里。就是基于这个小岛(的存在),希腊人提出了整整4万平方公里的海洋管辖区诉求,试图在东地中海阻拦‘奥鲁克雷斯号’并封锁土耳其。”这当然是土耳其人的单方面看法,但它的的确确道出了东地中海这场海洋权益之争的实质——传统上被视作大陆国家、但同样具有可观海洋利益的土耳其,不满于希腊凭借地理优势以及国际惯例之便在东地中海形成的“以弱压强”格局,试图以“奥鲁克雷斯号”事件为契机建立新的行事规则。而希土两国一个多世纪以来的历史积怨以及它们在爱琴海、塞浦路斯等过往海洋安全问题上的博弈,又使得这场“小冷战”的意义不仅限于单纯的国际法和经济利益之争,却在朝着地区秩序主导权归属的方向升级。

表面上看,土耳其派出“奥鲁克雷斯号”前往争议海域活动、并以海军护航作为后盾,是为了在方兴未艾的东地中海天然气资源开发中分一杯羹。但从土耳其和俄罗斯在同样发现了天然气储备的黑海海域相安无事的情形看,经济因素的驱动力远没有那么显著,真正起作用的是两国的政治考量:作为欧盟成员国的希腊,积极践行了布鲁塞尔方面主导的“能源脱俄”、以地中海天然气供应替代进口俄罗斯天然气的长期构想,与意大利、塞浦路斯等国合作推动东地中海天然气田的大规模开发,并试图以法律文件的形式明确划定本国的利益范围。在“奥鲁克雷斯号”事件发生、希土两国舰队形成对峙之势后,希腊政府也在第一时间敦促欧盟对土耳其采取制裁措施,试图将安卡拉当局变为“欧洲公敌”。

而土耳其的强硬回应,除去延续了埃尔多安政府在叙利亚和利比亚冲突中的单边主义立场外,也是对重构地区秩序的一种试探。在2018年彻底断绝了短期内加入欧盟的念头、同时料定区域外大国无意插手局部争端的背景下,安卡拉当局将以更积极的行动践行其提出的“蓝色家园”海洋利益构想。从开罗、特拉维夫到安卡拉,民族主义影响的重新上升正在成为中近东地区政治新的主旋律。这也是“阿拉伯之春”爆发整整十年之后,中东政治呈现出的最意味深长、也最值得关注的变化。

2018年3月14日,土耳其水产工人正在爱琴海之滨的伊兹密尔察看鲑鱼和海鲷的养殖情况。伊兹密尔原名士麦那,在上世纪20年代曾是希土两国争夺的焦点

 

历史与现实的纠葛

一个相当独特的现象是:尽管土耳其和希腊之间这场海洋权益争端发生在2020年的当下,但双方提及的过往恩怨、甚至参与海上对峙的舰艇名称,无不与两国长达近两个世纪、包括可以追溯至古典时代的积怨有关。埃尔多安为纪念曼齐克特战役发表的8月26日演讲,明明白白地宣称那是属于土耳其人的荣耀时刻,任何“胆敢挡在我们前进之路上的国家”都将遭遇和900多年前的拜占庭人同样的命运。9月9日,土耳其海军还高调试射了一枚本国自主研发的“鹰”型巡航导弹。埃尔多安宣称,这是为了庆祝具有历史意义的士麦那大捷——1922年9月9日,凯末尔指挥的土耳其国民军从希腊军队手中收复了爱琴海名城士麦那(伊兹密尔),标志着长达三年又四个月的现代土耳其独立战争的结束。在那场战争中,土耳其人击败了得到协约国支持的希腊入侵者,使安纳托利亚西部和北部不至于遭到吞并,奥斯曼帝国曾经的核心领土遂得以保全。

无独有偶,在“凯末尔雷斯号”与希腊军舰发生碰撞之后,雅典《希腊城市时报》兴高采烈地宣称,这是一场值得庆祝的胜利,因为“卷入事故的希腊护卫舰是一艘1978年建造的老舰,而土耳其军舰却是1997年才完工的”。相对较新的土耳其军舰在碰撞之后被迫返航维修,似乎验证了希腊人的舰艇更加老而弥坚。尤为重要的是,这艘希腊护卫舰是以利姆诺斯岛(Limnos)命名的:1913年1月18日,希腊舰队在爱琴海北部的利姆诺斯岛附近击退了上门寻战的奥斯曼土耳其海军主力,从而永久性地确保了希腊对整个爱琴海的控制。那次海战中的希腊旗舰“乔治·阿维洛夫号”,直到今天还保存在比雷埃夫斯港附近,作为希腊的爱国教育基地。

从古典时代的拜占庭—突厥帝国之争,到19世纪之后日渐衰微的奥斯曼土耳其与新独立国家希腊之间的轮番厮杀,希土两国关于本民族的建国神话,相当程度上便是建筑在对另一方的敌视、攻击基础之上。是故无论是两国在上世纪70年代围绕塞浦路斯问题爆发的局部战争,还是1996年爱琴海伊米亚岛附近的对峙,都足以升格为政府和民间两个层面的全面对抗。而2020年这场“小冷战”,完全可以视为历史问题的延续——尽管土耳其在1922年成功地将希腊军队逐出了士麦那,但在当时的国际形势下,总统凯末尔最终接受了国际联盟的介入,承认希腊依然拥有爱琴海大部分岛屿的合法主权,其中包括卡斯特洛里佐岛这样明显更靠近土耳其海岸线而非希腊本土外围离岛。在既成事实得到确认以后,希腊可以利用这一连串岛屿作为据点,步步为营地伸张自己的安全和经济利益。东地中海油气资源之争问题遂开始浮现。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又是一起不乏新意的外交事件。上世纪70年代以来,土耳其政府在处理涉及海洋安全的事件时,通常更倾向于直接动用武力。这导致安卡拉当局在以美国和欧盟为代表的西方调停者心目中,长期被打上了“坏孩子”的标签。但在2020年夏天派出“奥鲁克雷斯号”之前,埃尔多安却做了精心布局,进行了一系列国际法准备,甚至偷师最大竞争对手希腊,通过缔结双边条约的形式拓展了本国权利的外延。

作为1982年《联合国海洋法公约》(UNCLOS)的缔约国,希腊政府长期宣称其专属经济区(EEZ)的面积应当从实际管辖的岛屿向外侧继续延伸。由于爱琴海以及伊奥尼亚海中有大大小小接近6000个岛屿和礁盘归属希腊所有,通过诉诸粗略的原则,雅典当局可以将整个爱琴海变为自己的专属经济区,甚至合法地开发位于土耳其西南海岸线附近的油气和渔业资源。对此,安卡拉方面自然无法认同。他们提出的反驳意见是:只有克里特岛等三个面积较大的岛群可以作为希腊人要求经济权益的合法凭据,其余岛屿则只是缺乏人居价值的礁石,在海洋法上没有意义。实际上,这也是土耳其在凯末尔时代勉强接受相对不利的海洋划界安排的心理基础——上世纪30年代,希腊曾经承诺不会在最靠近土耳其领土的一系列岛屿上部署军事设施。

然而,当安全问题转化成为直接影响国家财政的资源问题时,矛盾再度产生了。希土双方最终陷入了僵持状态:关于划分两国专属经济区范围的双边谈判断断续续进行了45年,迄今也没能达成任何共识。

时间进入21世纪初,希腊发现了一条行之有效的新路线:即使全世界大部分国家对雅典当局提出的海洋权益诉求不置可否,只要具有直接利益关联的地中海沿岸国家愿意给予认可,并基于双边或多边共识签署协议,希腊依然可以“舍其名而得其实”,在事实上获得对本国有利的结果。换言之,既然土耳其不愿谈判,那么希腊完全可以优先选择意大利、埃及、以色列等距离相对较远,同时又对东地中海渔业、油气等资源存在兴趣的国家缔结双边协议,将本国所欲求取的权利变为局部关系中的既成事实。这样一来,缔约的另一方自然乐于在希土争端中为雅典发声;希腊政府也可以依据双边协议,首先着手开发距离土耳其相对较远的海域。

这一“局部优先”的新策略,很快就被土耳其政府注意到了,埃尔多安的选择是采取同样的操作作为对冲。2019年12月5日,安卡拉当局突然宣布已经和利比亚民族团结政府(的黎波里政权)签署了正式文件,在东地中海中部以一条近乎平直的折线划分了两国的海洋边界。该文件拒绝承认此前希腊提出的一切海洋划界主张,直接规定利比亚方面认可塞浦路斯岛周边海域属于土耳其的专属经济区,土国政府可以在这一范围内进行任何必要的科学勘探以及资源开采。这样一来,土耳其至少在形式上找到了行使勘探权的依据。

需要指出的是,“利比亚民族团结政府”所能行使的权力,其实是相当可疑的。在2014年5月爆发的第二次利比亚内战中,尽管联合国以及多个国际组织明确表态支持的黎波里政权,但利比亚大约三分之二的领土其实是处在另一个割据团体托布鲁克政权的控制之下。土耳其与的黎波里名不副实的“合法”政权签署协议,更像是一种事实上的自我赋权——处境岌岌可危的“民族团结政府”,本身需要仰仗安卡拉当局的支持(土耳其已经从今年1月起直接出兵利比亚援助该政权)。而看似白纸黑字的文件,却能在程序上解决土耳其的东地中海开发困境。

因此,一俟协议“生效”,土耳其海洋科考船立即在黑海、爱琴海以及塞浦路斯岛周边展开了活动。察觉大事不妙的希腊政府虽然很快跟进,但还是慢了半步:2020年6月8日,雅典当局宣布已经和意大利达成地中海专属经济区划界协议,并将在两个月后与埃及政府签署类似的文件。然而就在希腊议会表决后一项协议前夕,8月10日,涂着土耳其国旗的“奥鲁克雷斯号”在军舰伴随下高调出海,驶向了塞浦路斯岛西南海域。

2020年8月10日,土耳其海洋科考船“奥鲁克雷斯号”(白色)在导弹护卫舰“凯末尔雷斯号”以及4艘导弹快艇护卫下驶向塞浦路斯岛西方。两天后,“凯末尔雷斯号”与希腊“诺斯号”护卫舰发生了碰撞事故

 

并非局外人的欧盟

作为欧盟成员国,希腊在海上对峙行动升级之后立即采取了应对措施。米佐塔基斯总理和塞浦路斯政府一同提出了联名议案,要求欧盟理事会对土耳其采取严厉的政治、经济制裁措施。

8月28日,欧盟各国外长在柏林开会讨论了危机解决方案。法国力主尽快诉诸强硬措施,在安卡拉当局停止在东地中海的勘探行动之前,暂时冻结土耳其船只驶入欧盟成员国港口的许可。9月10日,马克龙总统在电视讲话中声色俱厉地斥责了土耳其,表示“他们已经不再是欧盟在中东地区的合作伙伴”。法国、意大利两国还派出舰艇和战斗机,与希腊、塞浦路斯海军在东地中海举行了为期三天的联合演习,意在震慑土耳其。埃尔多安则针锋相对地宣布,土耳其自行建造的第一艘轻型航空母舰“阿纳多卢号”将在今年年底前交付,他们有能力回击希腊的“挑衅”。

另一方面,作为欧盟第二大领袖国家的德国政府虽然声明将和法国一起“捍卫欧盟在东地中海的权益”,但对是否采取制裁措施态度却很暧昧。在法德两国未能达成共识的情况下,欧盟外交和安全政策高级代表、西班牙人博雷利认为,延期到9月底举行的欧盟布鲁塞尔峰会将不会讨论对土耳其的具体制裁方案。

法国政府主动为希腊“出头”,力倡尽快对土耳其实施制裁,自然和巴黎长期在南欧国家中扮演的领袖角色有关。“奥鲁克雷斯号”事件发生后,希腊政府立即表态称有意从法国购买新型“阵风”战斗机以及至少一艘导弹护卫舰,更是进一步强化了两国之间的安全合作。至于德国和中东欧集团倾向的“白俄罗斯先于土耳其”政策主张,同样属于地理政治利益的反映,事先早有征兆。真正值得玩味的问题是,欧盟在东地中海争端中远远称不上不偏不倚的第三方;相反,希腊大张旗鼓地开发塞浦路斯周边油气资源,恰恰与欧盟当局的期待有关。

2011年11月8日,德、俄、法、荷四国领导人齐聚德国波罗的海沿岸城市卢布明,正式宣布欧盟与俄罗斯之间长达1230公里的“北溪”(Nord Stream)天然气输送管道项目第一期工程投入运行。在默克尔政府决心限期“废核”,改为采用相对清洁的天然气以及风能、太阳能等“绿色能源”的背景下,欧盟选择了俄罗斯作为21世纪初的主要能源进口国,相对顺遂地完成了“北溪”项目中穿越波罗的海的“北溪1号”管线的铺设。

按照预定计划,与“北溪1号”管线并行的“北溪2号”扩建项目也将在随后几年内完成建设。该项目投入运行之后,整个“北溪”网络的输气量将由第一期的每年550亿立方米扩容到1100亿立方米,足以满足德国、捷克、荷兰等多个欧盟国家的能源消费需要。但随着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的爆发以及俄欧关系恶化,“北溪2号”渐渐变成了一桩旷日持久的悬案。美国政府的介入,更令项目的继续建设变得障碍重重。2019年12月,负责“北溪2号”部分海底管线铺设的瑞士工程公司Allseas宣布暂停参与该项目。2020年8月,波兰政府也以“非法施工”为理由,宣布对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Gazprom)处以5000万美元的罚款。尽管德国、奥地利等多个国家的政府官员自2017年以来曾经屡次批评美国对欧洲能源供应的干涉,“北溪2号”超过80%的管线目前也已经铺设完毕,但在整个工程已经成为俄欧、俄美关系重大焦点的背景下,其前景相当不乐观。

2018年8月30日,土耳其民众在安卡拉国父纪念馆为凯末尔墓献上鲜花,以纪念击败希腊入侵、取得独立战争胜利86周年

 

当波罗的海方向的“北溪2号”陷入僵局之时,地中海海域却有了意想不到的新发现。2009年,以色列率先宣布:在该国和黎巴嫩海岸线以西发现了储量可观的“利维坦”天然气板块,采气作业将在两年后正式启动。2015年,意大利国营油气公司埃尼也公布了在埃及以北海域发现“祖尔”板块的消息。这一探明储量高达8500亿立方米的深海天然气田已经于2017年正式投入生产,每年可以创造数十亿美元的进账。而在2018和2019年,埃尼、道达尔、埃克森美孚三家欧美公司还在塞浦路斯岛以南发现了多块新的天然气田,前景喜人。

截止到2020年初,东地中海地区已经确认的大型天然气田大多分布在塞浦路斯岛南部和埃及—以色列海岸线之间,距离希腊、土耳其两国尚有一定距离。“奥鲁克雷斯号”事件发生的塞浦路斯岛西部虽然也存在发现油气储藏的可能,但仍需进一步勘探。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希土两国会在这场能源竞赛中置身事外——站在希腊的角度,与该国存在特殊关系的塞浦路斯在出售其专属经济区范围内的天然气田开发权时,本来就应当允许希腊公司参与;开采出来的深海天然气在向欧洲输送时,也可以选择希腊作为桥头堡。而土耳其从一开始就支持其扶植的“北塞浦路斯共和国”将全岛周边的海洋资源视为自己天然应得的馈赠,矛盾遂顺势产生。

2020年1月16日,“东地中海天然气论坛”(The EastMed Gas Forum)在埃及首都开罗高调挂牌开张。该组织的正式成员国包括埃及、希腊、意大利、塞浦路斯、以色列、巴勒斯坦和约旦,法国已经申请加入,美国则要求作为永久观察员列席。论坛的初衷是协调各国政府在本地区深海天然气开发问题上的立场及其与道达尔、埃尼、雪佛龙等项目承包公司之间的关系,远期目标则是建设一条从以色列向西延伸,经过塞浦路斯岛、克里特岛和希腊本土抵达意大利的“东地中海”(EastMed)输气管线。这条管线横贯大半个地中海海域,预计长度超过2000公里,工程难度不低。但它同时得到美法两国的支持,短期政治压力要小于“北溪2号”。

早在2006年,土耳其政府就提出了内涵宏大的“蓝色家园”构想,希望在维持本国对巴尔干和中亚陆上影响力的同时,弥补海上辐射能力不足的缺陷。近年来埃尔多安当局积极介入叙利亚、利比亚内战的举动,都属于拓展在周边沿海国家利益存在的布局的一部分。在这一背景下,“东地中海天然气论坛”竟然将土耳其排除在外,并试图使输气管线进入安卡拉方面宣称的本国专属经济区范围内,当然会令土耳其政府震怒万分。

对法国威胁要采取的制裁措施,埃尔多安并不十分畏惧。即使是在2018年暂时中止了土耳其的“入欧”谈判之后,欧盟在叙利亚难民流入问题以及巴尔干边界管制方面依然高度依赖安卡拉当局的配合。埃尔多安曾经不止一次宣称,倘若土耳其感到在欧盟那里受到了“不公正对待”,随时可以放任北非和中东难民潮经本国涌入欧洲。而8月21日土耳其钻井船“征服者号”在黑海西部发现的另一块大型天然气田,则使得安卡拉方面的能源开发进账有了基本保障,在东地中海方向更有动力和希腊做长期僵持。在新冠肺炎疫情导致全球主要大国的关注点出现转移,欧盟内部又暗藏分歧的背景下,希土两国延续数百年的矛盾在东地中海迎来了新的爆发期。而在阿拉伯世界的政治纷乱爆发整整十年后,民族主义的重兴正在成为中近东政治最新的发展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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