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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龙脱贫记:能人、物产与山村

2020-10-09新闻 编辑: huazhu

当一场国家推动的脱贫攻坚行动进入偏远的山区村庄,村民的生活和村庄的轨迹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村庄自我生长的力量能否借此被重新唤醒?我们带着这样的好奇考察了云南西部一个叫云龙的县城。在那里,我们看到了贫困的发生、识别与消灭,而在这个过程里,村庄也在努力寻找着自己的出路。

 

沘江绕村而过,在云南云龙县形成了天然的“太极”景观,下游不远处即是云龙县城

 

摄影/刘有志

下乡

哨上村村委会的办公楼有两层,背靠着山,面朝着的也是山,对面的山比这边的山还要高,一座连着一座,郁郁葱葱,绵延不绝。尹志芳在这山里住了一辈子,即使在山下生意做得最红火的那几年,他也没动过搬到山下的念头。为什么要一直待在这山中呢?尹志芳嘿嘿地笑着,回答不上来。他今年45岁,是哨上村的村支书兼村委会主任,用村里人的话讲,这是“一肩挑”,权力大了,当然担子就重,特别是在这个深藏于大山里的贫穷村庄。

尹志芳这几年的工作有一个主旋律,那就是扶贫。他在村委会有个办公室,墙角立着一个柜子,里面放满了那种常见的蓝色塑料外壳的文件夹,仔细一看,内容大都是关于扶贫的,有各类报表、救助材料,还有贫困户子女的就学信息、农村危房改造等资料。2014年开始,村里按照上级要求对贫困户进行建档立卡,此后,村委会的办公室就被这些文件夹攻占了。哨上村的村干部包括尹志芳在内一共4个人,加上4个驻村工作队员,村里能抽调出的人手共8人。那两年,他们常常忙到夜里一两点,才有了现在这些记述巨细无遗的表格、文件。这些文件既是关于扶贫的,而在某种意义上,它们通过对村庄生活的扫描也完成了一段村庄史的记录——在几乎难以避免地走向凋敝的偏远山村里,这样的记录更显价值。

我在网络上输入“哨上村”搜索,找到了至少14个同名的村庄,它们大都位于云南境内。尹志芳的哨上村在云南大理白族自治州云龙县检槽乡,尽管也在大理境内,但云龙所在的“大理”并不是游客趋之若鹜的那个“大理”,外地来的游客大多不会留意这个小县城。云龙县刚好处在大理州、保山市和怒江州三地的接合部,土地面积有4400多平方公里,约占大理全州的六分之一,但其中98.6%都是山区,人口只有20.8万。本地人在解释云龙为什么贫困时,经常会用一句话来概述,那就是“地处偏远,山高谷深”。外来者一听,就能明白个大概。

云龙到底有多偏远呢?如果翻开地图,云龙县和洱海其实也就隔着一道山脉,然而从大理市区去云龙的路实在曲折,需要绕一个大弯。我们从大理市区所在的下关镇驱车出发,要一路往西穿过漾濞彝族自治县,再向北经永平县境内,下了高速后转入国道,接下来全在山间行车,顺利的话,两个半小时可以到达云龙县城,遇到天气不好或者修路,则至少需要三个小时。云龙县与其说是个县城,不如说是个小镇。县里的房屋都挤在绕城而过的沘江(澜沧江上游的一条支流)东岸的一处缓坡上,总共也就容纳了1万多人,城里最高的建筑是我们下榻的一家酒店,17层。因为土地供应有限,县城据说已经好几年没有开发商来问津了,没有新房上市,二手房有限,房价一路被抬到了一平方米七八千元。于是,云龙人也觉得无奈的现象发生了:这个在大理贫困程度倒数的小县城,房价却成了仅次于大理市区的地方。

云龙县以白族和傈僳族人口为主。图为傈僳族着传统服饰的妇女儿童

 

至于云龙县到底有多穷?官方的表述是这样的:云龙全县有4个深度贫困乡镇,占大理全州深度贫困乡镇的80%;有47个贫困村,占全县行政村的55.3%,其中24个为深度贫困村,占全州深度贫困村的15.7%;共有建档立卡贫困人口12533户、48342人,贫困发生率为23.9%。贫困发生率高、贫困程度深、致贫原因复杂、脱贫难度大,它是典型的集山区、民族、贫困、偏远“四位一体”的国家级贫困县,也是大理州脱贫攻坚的坚中之坚、困中之困、难中之难。

在县城里难有切身体会,我到云龙的第二天上午,县里的干部直接把我带到了哨上村,40多分钟的车程后,我们见到了尹志芳——一个精瘦精瘦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脸庞棱角分明,眼睛睁得大大的,上山下坡,步子迈得飞快。尹志芳告诉我,2013年他当选村委会主任时,哨上村有398户、1104人,他们通过建档立卡,统计出贫困户88户、贫困人口298人。这些人是村里最困难的群体,使他们陷入困难的原因各种各样,有的因学致贫,有的因病或者缺乏劳动力,还有的因为交通条件落后。在尹志芳身后柜子里的文件中,一一记载了这些家庭的生存状况。

尹志芳得知我们想去最贫困的地方看看,吃过午饭后,他就把我们带到了哨上村最偏也是最穷的一个村民小组。那里离村委会的驻地还有十几公里山路,没有硬化路面,全是土路和碎石路,途中要越过山中溪流,从山谷一路绕着山体爬升,海拔高度从1600多米升到了2600多米,我们才找到了这个傈僳族聚居的村落。尹志芳开着一辆国产SUV在前面带路,我们在后面尾随。山里的村落太分散了,看着只隔几个山头,开车有时要跑上一两个小时。同车的干部告诉我,扶贫工作需要村干部们经常下乡,但村里一般不能配公车,尹志芳就只能开自己的私家车。他一年要烧一万多块钱的汽油,这笔钱几乎相当于他当村干部年工资收入的一半。

我被一路的颠簸弄得灰头土脸,开车的司机则气定神闲,娴熟地操纵着那台有十几年车龄的越野车。车走惯了山路,虽然一年当中大修小补不计其数,但司机不担心车,他最怕的是雨天和山羊。天气预报显示山里每天都有雨,但局部小气候变幻无常,你永远说不好哪片山头会下雨,何时下,又会下多大。下乡途中如果遇到大雨,行车的风险系数就会成倍增加,塌方、滚石甚至泥石流都有可能发生,所以司机怕下雨。不下雨的时候,走山路也不安全。司机告诉我,他前不久下乡途中就遇到了一次险情:有村民在山上放羊,山羊踩下来的石头直接砸到了前挡风玻璃上,玻璃被砸出一个窟窿,好在人没事。

9月份,大栗树茶厂的采茶工忙着采秋茶

 

作为国家行动的扶贫

今年5月,云龙县正式脱贫摘帽,退出了贫困县行列,但“脱贫不脱钩”,县里的扶贫工作依然在继续。9月中旬,我到云龙没多久,邻近的边境城市瑞丽暴发疫情,云南省各级政府又紧张起来。县委书记段冬梅连轴转,会议一个接一个,嗓子已经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2012年,她刚被调到云龙来当县长时,对云龙唯一深刻的印象就是看了苗尾傈僳族乡(当时的表村乡)天灯村的学生村纪录片。“当时看到小孩开始上小学就要自带锅灶和柴米油盐自己做饭吃,觉得很痛心,看着看着就流泪了,老想怎么还会有那么贫困的地方。到云龙工作后,恰巧我当县长期间的挂钩村也是天灯村,随即马不停蹄地走村入户,云龙的贫情大大超乎我的想象。”

在云龙这样的边远地区,贫困作为一种社会现实其实一直存在,但它到底是什么情况,包含什么内容,过去一直是模模糊糊的,难以辨识。云龙县农业农村局局长杨利春是土生土长的云龙人,他曾长期在乡镇工作,了解基层的情况。“以前其实大家一直也都知道,我们这里是一个基础设施比较滞后、人均收入较低、群众生活较为困难、信息较闭塞的地方。这种认识是一直存在的。”杨利春坐在办公室里,端着茶杯,用一口带有浓厚方言腔的普通话谈道,“那个时候是一个总体的认识,知道我们需要发展。在村里面,你家过得好一点,富裕一点,房子建得好一点,都是些直观的感觉,没有准确的概念。”

直到国家发出脱贫攻坚战的号令后,一个从上到下、覆盖全国的扶贫网络建立起来,各级党政组织也纷纷动员起来,贫困不仅成了一个社会问题,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政治问题。怎么分工,怎么部署,从中央到地方摸索出了一整套方法论,并且构建了一个严密的权责体系。以云龙县为例,作为大理州脱贫攻坚的主战场,首先是大理州的“四班子”(即州党委、州人大、州政府和州政协四个领导班子)主要领导直接挂钩云龙县4个深度贫困乡镇的脱贫攻坚工作;到县一级,则实行县级领导挂片联乡包村和部门包村机制,云龙县委常委和县人大常委、县政协党组书记分别担任乡镇脱贫攻坚第一书记并挂包全县11个乡镇,实职副处级以上领导、县级各部门分别挂包,包保全县86个行政村(社区)。所谓“挂包”不是挂个名字就行了。杨利春所在的农业农村局也有专门挂钩的乡镇,局里几乎每个职工在村里都有挂包的贫困户,一般是一人挂5户,平时贫困户家里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什么问题,都需要挂包人负责沟通协调,解决不了的要向上级反映。“有时候贫困户家里遭了灾、生了病,或者农产品滞销了,干部职工自掏腰包、组织捐款都是常有的事。”

在哨上村采访时,我们遇到了48岁的杨新云。他本是隔壁文兴村的村民,那几天刚好来哨上村做零工,在施工队帮忙修路。杨新云一家是一个典型的脱贫故事。致使他家陷入困境的是一次意外伤害。他们夫妇平时以种地为生,农闲时出去打零工。前些年,他的妻子给人做小工时,被砖头砸到头部受了重伤,由此丧失劳动能力,又患上头疼的后遗症,需要吃药缓解。家里只剩下杨新云一个劳动力,还有两个女儿需要抚养,入不敷出,经济条件开始变得困难。

杨新云穿着迷彩外套,蹲在核桃树下抽烟,可能是因为语言不太顺畅的原因,他的讲述并不连贯。在村里找来的《建档立卡贫困户明白卡》上,我对杨新云一家的情况有了另一个角度的认识。这张表格首先写明了杨新云家的基本情况,然后在前面注明了他家的帮扶(脱贫)责任人是云龙县总工会副主席,并附有手机号码。2013年纳入建档立卡时,杨新云家人均纯收入为1661.31元(2013年的农村扶贫识别标准为农民人均纯收入2736元),2016年退出时,人均纯收入3520.56元,达到脱贫标准,且有换季和日常换洗衣物,有必备口粮。杨新云一家的住房也从2013年的“土木结构,面积90平方米,需拆除重建”,到2016年变为“砖混结构,面积120平方米,安全稳固”。这次住房改造,杨新云还得到了农村危房改造资金补助9500元。除了这些,他家在教育、医疗、饮水等方面的情况及相应的帮扶措施也都有分别叙述。在另一张《2019年家庭收支明白卡》上,对杨新云一家五口人的生产经营活动和收入明细则有更详尽的统计,这一年,杨新云一家的人均纯收入为8911.81元。

这些数据和信息都是各级扶贫干部一家一户入户调查得来的,杨利春介绍说:“我们现在能做到哪家养了多少只鸡,养了几头猪、几头牛,种了几亩地,有几亩核桃树,几亩中草药,家里的房子是什么状况,经济收入有多少,这些情况都能摸清楚。根据这些再对贫困户有针对性地采取帮扶对策。”村里的农户则被分成“一般关注户、重点关注户、特别关注户”三类,进行分类、分层、分册管理和施策。

作为县委书记,段冬梅这几年下来把县里86个行政村全跑遍了,她形容这场脱贫攻坚战役是“背水一战”。如何让这支庞大的干部队伍保持持久的战斗力,并不是一件易事。段冬梅说,县里一方面很注重从干出实绩的扶贫人员中选拔干部,另一方面也要经常和扶贫干部交心谈心。为了让扶贫干部没有后顾之忧,从2016年开始,县里帮扶贫干部全部交了保险。扶贫既然是组织干部的责任,也就意味着失责必有惩戒。据云龙县扶贫办提供的数据,2014年至2019年,云龙县扶贫领域立案查处117件123人,问责68人、4个村“两委”班子、4个村党总支;通报曝光61批次282人;查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10件31人,立案查处7件12人,问责3件19人。

哨上村村支书、村委会主任尹志芳

 

能人

如果把时间往前倒推十几年,尹志芳也曾经是村里的困难户。他16岁初中毕业后没再继续念书,在他那代人里,因为山高路远,能读完初中的人也不多。家里卖了两头牛,得了400元,这笔钱就成了尹志芳人生的第一笔本钱。他买了一台压面机,村民拿粮食过来,他就开动机器把粮食变成面条,从中赚一笔加工费。这就是尹志芳个人脱贫之路的开端,一场自我驱动的、完全凭借个人努力的人生奋斗。

哨上村的海拔平均在2000米左右,大部分是林地,人均耕地面积少。因为海拔高,粮食产量低,尹志芳家里的兄弟姐妹多,日子过得艰难。尹志芳那时候一边搞面条加工,一边寻找别的出路。云南的山里最好卖钱的就是野生菌,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就有不少外地商人到山里来收购野生菌,卖到城里,获利可观。尹志芳觉得这个路子不错,自己跑到各个山头,挨家挨户去收菌子,再转手卖给外地商人。外地人免去了下乡的路途之苦,尹志芳也从中赚得差价,双方合作顺利。过了几年,尹志芳就买了车,还叫上亲戚一起做,收购范围拓展到了所有土特产。

人生的意外猝然而至。2003年,尹志芳下乡收购时出了车祸,车子一头扎进了澜沧江,开车的司机是他的一个亲戚,当场身亡,其他三人被甩出了车外,性命保住了,但都受了重伤。尹志芳那时候才28岁,全身多处骨折,在家里养了一年多才慢慢恢复过来。车祸让他的人生积累全部清零,还背上了2万多元的债务。可山里人有股韧劲,一旦身体复原了,他又重操旧业,接着去跑山路收菌子,家里的活一样也不落,种核桃、养牛养猪,他很快就走出了财务困境。

2007年,尹志芳被选为哨上村村委会副主任。2013年,精准扶贫工作开始后,乡里希望尹志芳能利用自己的经验带动更多的贫困户。那时候,杨利春正在哨上村所在的检槽乡担任乡党委书记,他回忆,乡里试图在各个村培养一些能人出来,尹志芳就是他们看中的一个培养对象。他头脑活跃,干劲十足,人也实诚,在村里口碑不错。这一年换届的时候,尹志芳提出了组建专业合作社的想法,这个想法得到了大家的支持,于是他顺利当选为村委会主任,还担任了村支部书记,把担子全部挑在了肩上。

因制盐而兴的诺邓古村,明清时期建筑依山势而建,层层叠叠

 

2013年,四方福合作社在哨上村成立,起初只有11户村民加入,主要还是村干部和几个建档立卡户,任凭尹志芳怎么动员,其他村民也不理解、不加入。这11户村民每户以5000元入股,一共集资5.5万元,合作社就先运转起来了。哨上村主要的经济作物是核桃树,有1万多亩,这里出产的核桃叫“四方果”,品质好,但过去各家都是自己收、自己卖,一遇到行情不好就会滞销,卖不出好价来。尹志芳说,办合作社的目的就是把分散的种植户统一起来,统一品牌,统一销售,面对收购商时才有议价能力。第一年过去,社员每户分红1000多元,其他村民一看有甜头,纷纷开始加入。到现在,哨上村大半人家都是合作社的成员,所有的建档立卡户都加入其中。合作社除了种植主营的四方果核桃,在尹志芳的推动下还开辟了林下经济,专门种植中药材,从重楼到木香、野生三七,尹志芳带着大家不停地试种。这些资源大多是山上本来就有的,尹志芳以前也是用土办法,去山上挖个根块回来种在院子里,看能不能长出来。就这样,合作社推广的产品种类日渐丰富,还和外面的企业合作,开辟了黑猪养殖基地、蔬菜种植基地等。因为合作社的成功,尹志芳在当地获得了 “小马云”的称号。

2018年在乡党委的帮助下,尹志芳联合检槽乡6个村的合作社,在乡政府驻地组建了“十方福农民专业合作联合社”,带领合作联合社在2019年实现线下农产品销售2200多万元、线上销售130多万元,带动646户建档立卡贫困户增收致富。

民间能人被吸纳进扶贫队伍,在扶贫工作中能发挥不小的能量,这一点,云龙县政府看得很清楚。和尹志芳进入体制队伍不同,杨伍松是用做企业的方式带动了一个产业。杨伍松是诺邓村人,他创办的诺邓火腿厂年产值已将近一个亿,一年出产1万多只诺邓火腿。

诺邓火腿原产于诺邓古村。古村离云龙县城约5公里,村子盘踞在半山腰,保留了大量明、清两朝建筑,层层叠叠,颇为壮观。这是一个因采盐而兴盛的千年古村,村中制盐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唐代,村里的盐井叫诺邓井,出产的盐叫“诺盐”,过去是茶马古道上最值钱的大宗商品之一。在明清时期,中央政府为了控制此地盐业,专门派出了正五品的提举大人在诺邓设立衙门,管理盐务。村中来往的公差、商人和贩夫走卒络绎不绝,诺邓村也一度成为滇西地区的商业中心之一。

到了杨伍松成长的年代,诺邓村已经陷入衰败,制盐主要被国营盐场垄断,井盐逐渐被海盐挤出市场,诺邓村村民不得不寻找别的生计。但因为地处矿脉之上,水土不宜种植,诺邓村逐渐变成远近闻名的穷村落。

杨伍松高中毕业后外出打工,后来回村种核桃,50亩的核桃树种下去,水土不服,几年过后基本没有产出。2003年,杨伍松在村里的古戏台旁边收拾出几间房,开了一个小作坊腌制火腿,这就是诺邓火腿厂的前身。腌火腿是诺邓村的传统手艺,腌制时间通常是在入冬时分,村民杀猪过年,两只后腿就用盐腌起来,作为全家一年的肉类来源。在村里,家家户户的腌制方法和工序都有差异,腌出的火腿各有风味。

横跨沘江的松炼桥是连接山村与外界的唯一通道

 

诺邓火腿过去一直只在云龙及周边有些名气,杨伍松的火腿厂规模很小,受到季节和原料的限制,一年只有一两千只火腿,但基本不用拿出村去售卖,在厂里就被人抢购一空。不过,杨伍松并不满足于小作坊生产,他想把厂子做大,于是开始到全国去跑展销会,把自己的诺邓火腿申请了商标,还拿去和别的火腿比拼。真正让诺邓火腿名声大噪的是在2012年,诺邓火腿登上了美食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此后越来越多的外地人慕名而来。诺邓火腿如今是国家地理标志产品认证品牌,为了使更多贫困户共享诺邓火腿公共区域品牌的红利,包括杨伍松的火腿厂在内,在县里的几家火腿加工企业的带动下,原料、工艺、品牌和包装销售标准都得到了统一,有1000多户贫困户、边缘户参与到火腿产业中来。

除了尹志芳、杨伍松,这样的能人还有不少。比如云龙当地有名的大栗树茶厂的老厂长尹何春,上世纪80年代创办茶厂后,他把茶厂做成了一家年产值数千万元的企业。2013年,已年满70岁的他放下茶厂,自己又回村做了村委会主任,一直到2018年去世。在他任职期间,大栗树村顺利完成了脱贫任务。这些能人起先多是自发生长,靠着个人奋斗从山村里脱颖而出,在后来的扶贫工作中,他们响应号召、发挥作用,又在更高的层面获得了认可。

诺邓村的古盐井,如今为了发展旅游被保护起来

 

物产优势

“山高谷深,地处偏远”既然是云龙县在自然地理上难以更改的劣势,问题就变成了如何把劣势转变为优势。封新城去云龙考察之后,给出的答案是——物产。封新城是《新周刊》杂志的创始人、前总编辑,卸任之后,他跑到大理洱源县一个叫凤羽的古镇搞起了古村落开发和保护,在他几年的经营之下,凤羽已经成为大理周边旅游新的目的地,也是各地考察乡村振兴的示范地。封新城因此认识了云龙县委书记段冬梅,并在她的邀请下到了云龙。“既然人进不去,那就把东西卖出来。”这是封新城给云龙开的“方子”。因为做旅游,云龙和大理周边地区相比不具优势,路不好走,和其他旅游目的地难以形成联动。但另一方面,正是因为路途遥远,工业发展不起来,地理环境又相对隔绝,所以这里的水土干净,没有污染,出产的东西更加天然,这正符合现在的消费趋势。

就拿诺邓火腿来说,其秘诀在于诺邓井盐和本地散养的黑猪。杨伍松介绍说,他厂里每年生产的1万多只火腿,大部分是从山上的村民家里收购来的,因为腌制诺邓火腿最佳的是散养的黑猪后腿肉,它和圈养的猪肉质差别很大。每年到了冬天腌制火腿的时节,火腿厂就要到山里各处收购。另一个关键在于盐,诺邓的井盐与我们现在常用的碘盐不同,它不含碘而有丰富的钾元素。据说普通的大粒盐只能腌透六层肉,而诺邓井盐至少可以腌透七层,即使腌制的时候盐放多了,味道也不会带苦。

在诺邓村,如今,盐井的卤水像自来水一样接到了村民家里,只要拧开水龙头,卤水就能流进桶里。煮盐是个苦力活,村民在门口架起一口大铁锅,一锅能装400斤卤水,经过连续熬煮十几二十个小时,才能出来60斤盐。这些盐既可以拿来腌火腿,也可以直接售卖给村外的人,通过这两项,一年所得收入就颇为可观。

诺邓火腿产业的发展同时支撑了云龙的生猪养殖业。我们这次也去拜访了县里最大的生猪养殖合作社之一——长新乡大岩场生猪养殖专业合作社。它的创办人杨娟花是个只有初中学历的农村妇女,高瘦个子,皮肤黑黑的,穿着朴素。她今年38岁,父亲和大姐在她13岁那年相继离世,家里还曾失了一场大火,一贫如洗,她初中毕业后就没再升学。2004年,她盖了一个猪圈开始养猪,起初也不顺利,小猪仔成活率低,她不服输,自己找资料,跟人请教,钻研养殖技术,还专门考了兽医证。养猪场在她的经营下一步步发展壮大。2013年,她在乡里的支持下成立合作社,带动长新乡周边近400户村民加入养猪行业,全社的年销售总收入达到7000多万元。

诺邓火腿厂,工人忙着处理腌制好的火腿

 

生猪养殖通常在海拔相对低一些的村镇,而且靠近水源。海拔更高的地方不适合养猪,但可以发展高山种植和畜牧。尹志芳就把中药材木香种到了海拔2600多米的山上,让原本种豆子、玉米的傈僳族村落可以发展经济作物,收入大大增加。大栗树茶厂的尹何春则开辟出了“最接近天空的茶园”,他把大叶茶成功种在了海拔2300~2600米的高山之上,这甚至改写了教科书里写着的2100米的种植极限。大栗树茶厂现在的厂长杨继洲告诉我,茶厂一年的用工支出为4000多万元,他们招的大部分是附近村民,固定工人有78名,春节采茶最多时需要600多名工人。大栗树村的就业几乎就被一个茶厂包圆了,村民可以在家附近打工,同时照顾家里的老人和孩子。

县里的干部还带我们去看了云龙天池村的麦地湾梨园,最早种梨的是杨海波的父亲,他们一家在山上尝试过种苹果、核桃等等,但他们村的那片山地最终被证明还是最适合种梨。梨树长势良好,村民们纷纷效仿,几年时间山上就有了几千亩梨园。山区的气候、水土和海拔差异很大,云龙无法像平原地区一样全县专做一个产业,而且因为林地保护政策,也不能再随意砍伐林木,只能让不同的村子、不同的乡镇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不断尝试,寻找适合自己的道路。

大栗树茶厂现任厂长杨继洲

 

《新周刊》创办人、前总编辑封新城在做乡村振兴的尝试

 

但杨利春非常明白,农业是个难做的产业:“一是它的参与者,也就是农民的素质千差万别;二是它受到的影响因素多种多样,水多了不行,水少了不行,有病虫害也不行;三是投入周期相比加工制造业长很多,短则一年半载,长的需要四五年,加上市场的不确定性强,价格波动大,这其中就有各种各样的风险。”为了增强产业实力,提高抵御风险的能力,云龙县的做法是引进龙头企业。杨利春透露,今年县里已经引进了两家生猪养殖的龙头企业。另外,大大小小的合作社也推动了产业的发展。云龙全县一共建立了400多个专业合作社,大部分村民,尤其是贫困户都加入其中,并完成了脱贫。

其实云龙县也像别的地方一样办过工业园,但收效并不明显。到头来,要想摆脱困境,村民们还得靠这一方水土。云龙的生物资源丰富,物产很多,关键是怎么盘活。要想办法激活村庄,阻止村庄因年轻人流失而带来的颓败趋势,对云龙人来说,以更好的产品与外面的市场进行交换,获取回报,村庄才可能赢得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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