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读书 > > 正文

一个不存在的男人

2021-05-07读书 编辑: huazhu

(插图 伪田力人)

文/陈清泓

1.不存在的父亲

我坐在书桌前,妈妈站在我旁边,她说:“写吧。”

我翻开硬壳笔记本,纸有些发潮,摸起来很粗糙,我不太喜欢这个质感,我在纸上写道:“亲爱的爸爸……”

“把‘亲爱的’去掉,你还和他很亲吗?”

我就撕掉那一页,又把缝隙里多余的纸一点点撕掉。妈妈有些不耐烦,我赶忙写道:“爸爸……”

“写‘爸’就行。”我妈在一旁毫无感情地口述道,“爸,冒号,我知道你要和妈妈离婚……”

爸:

我知道你要和妈妈离婚,但是我不想让你离开这个家。我才9岁,我不能没有爸爸,我的成长也需要爸爸。从小到大,你没有管过我,都是妈妈在管我,妈妈很不容易。我是你的女儿,你得多为我考虑考虑。难道别的小孩都有爸爸接送放学,一起出去玩,你想我没有吗?我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庭。

爸爸,回家吧。

你的女儿

小清

我很讨厌这封信,自从爸爸向妈妈提出离婚后,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写这种信了。我感觉妈妈的嘴长到了我身上,像个怨妇哀伤地喋喋不休。我害怕爸爸会因为这封信讨厌我。相比妈妈,我更喜欢爸爸。爸爸是稀少的,妈妈却无处不在。爸爸毫不吝啬地给予零食和自由,妈妈总是说“不行,不可以”。爸爸从不在乎我的单元考试成绩,妈妈却常因为我的一点小事变得愤怒。

妈妈容易对一切产生愤恨。此刻她正用尖尖的手指戳我的后背,让我马上去送信。我摇头,妈妈就戳得更急促,像一只啄得凶狠的啄木鸟,充满了对我的责备和愤恨。

“再不去他就走了!”妈妈终于忍不住了,涨红着脸吼我。

在第二次送完信后,爸爸带我出去玩了。他给我买了一件长满绿眼睛的短袖衫,又给我买了十几袋零食。我们一大早出来,下午他告诉我,我必须回家了。我问他,我不能再跟着他了吗?他摇头说不能,他要回市里上班。我又求他说,妈妈让你买一包粉丝,晚上回家一起吃火锅。他只看着我的脖子说,小清,你的秋衣都露出来了,***妈怎么给你穿这种衣服。

太阳彻底落下去了,我看着渐渐暗下去的街道,意识到一股陌生的悲伤,这种悲伤来源于爸爸盯着我的衣领说话时的语气,我明白他想表达对妈妈的厌恶。这种恶意刺痛了我。

有时候女人选择一个男人,是因为怜悯,像母亲怜悯一个孩子一样。爸爸上班时年纪很小,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很木讷,不善与人打交道,总是内向地耷拉着脑袋溜着墙根走。爸爸为了追求妈妈,每天都送新买的衣服和鲜花。

但是有些男人,婚前和婚后两个样。这是我妈常说的话。

2.不存在的丈夫

爸爸一旦决心做什么事,都是行动迅速、目标明确。他想调动工作,马上利用关系通门路;他想学炒股,立刻登门拜访行家,学习知识;他想离开家庭,也像列了计划一般按部就班。

妈妈不同意离婚,一个月后她就收到了一封法院传票,是爸爸为了吓唬她伪造的。上面写着爸爸对她的控诉:他喝醉了,她没有给他及时盖上被子,让他在沙发上冻了一夜,夜里浑身打冷战,发高烧几乎烧死;他回家没有热饭,她和孩子两个人吃却不管他,他的情感受到了折磨……通篇都是这样的小事。这封假传票,被妈妈夹在离婚证里,成年后我曾经偷偷看过,只觉得爸爸想找一个自己的妈妈,像《奥丽芙·基特里奇》里说的一样:“男人都那样,可能想有个人给他做饭,跟在他后面收拾。”也许当男人指摘自己的女人时,也会指责她们没有好好照顾他们——像自己的母亲一样。

妈妈带我坐上了去市里的客车,有时去找爸爸单位的领导,有时去找不回家的爸爸,有时去找有可能存在的第三者。车上常有一股暖烘烘的废气味,我一闻就想吐,妈妈就哄我睡觉,说睡着了就不晕了。我每次醒来车都在颠簸,就强迫自己再睡。我记得几年前我和爸妈一起去青岛玩,坐的船也这样晃。那次我们一家三口坐了一辆小三轮车,我透过飘摇的车帘向外看,大地快速地撤退。我问爸妈要去哪儿,爸爸回答说要去坐轮船看大海,我们挤在小三轮车里开心地“咯咯”笑。我明白爸爸不会再那么开心地和我们一起出去玩了。

爸爸也明白了离婚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他变得喜怒无常,频繁地往返两地,经常半夜三更时回家。在夜里,一切都静悄悄的,突然楼梯间响起了脚步声,我与妈妈都屏息听着,祈祷那不是走向我们家。可惜,掏钥匙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钥匙串碰撞在防盗门上“哗哗”作响。门锁转动一圈后打开,又被重重关上,是爸爸回来了。他回来后一言不发,像头发病的狮子,在黑暗的客厅里周旋。有时他喝了酒,有时他没喝酒也像喝了一样,将东西大力地碰倒。我起来上厕所,爸爸歪在沙发里,下巴垫在自己胳膊上,电视的光在白墙上一闪一闪,他摆了摆手,和蔼地说:“小清,过来。”

灯亮了,一切很光明,他朝着妈妈的肚子打了两拳。女人好像一个畜生一样,沉默地被殴打。我穿着一件印着老鼠的背心,光着脚站在地板上。我哭得像只老鼠,吱吱地喊爸爸妈妈别打了。妈妈费力地向我求救,地板很凉。我颤抖了一下,打开门跑出去喊人。我想喊谁都行,喊个人来救我们。爸爸跑出去把我拖了回来,告诉我不要声张。我和妈妈离开家的时候,我的脚很脏,套上了两只不一样的袜子。我们跑出小区门口时,我看见妈妈捂着肚子蹲在路灯下,我身上痛得也像被打了一样。

这件事过去几年后,有一天楼上的醉汉走错了门,用他的钥匙开我们家的门,我与妈妈都明白他不会回来,却仍然害怕得屏住了呼吸。直到今天,我依然害怕一串钥匙打开大门的声音。

妈妈终于同意离婚了。离婚协议里,孩子和房子都归她。那天他们出门,妈妈走在前面,爸爸开着车跟在后面。车开得很慢,他打开车窗伸出头急切地看着她,害怕她反悔不签协议。妈妈想起年轻的时候,这个男人也这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害怕她拒绝和他结婚。

他们见的最后一面,是在爸爸的单位楼下。妈妈拿出房产证,那只是一个空本,里面的几页纸都被撕掉了,是爸爸事先偷偷撕下来拿走的。妈妈说,如果他不归还,她就要闹得整座大楼都知道,让他的领导也知道,什么样的男人能干出这种事。

我理解妈妈心里随时而来的愤怒和恨意,她便是这么活着的。

3.不存在的人

我不叫他爸爸了,后来我常常叫“他”,或者“那个谁”。我真正地站在了妈妈的战壕里,与过去的伤痛作斗争,而他早已经离开了。

他们离婚5年后,我们才见了第一面。

我看见他又换了新车,是辆香槟色的跑车。他从车上下来,穿着红色的短款皮衣,变得很瘦,好像我从未认识过的一个人。他殷勤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让我坐进去。他一边开车,一边攥着我的手,他的手很冷还出汗,我想他很紧张。

他带我去买了一件衣服,和以前一样,他一点也不会和老板讲价。他从包里数出一叠钱,又把钱塞进我的新衣服里。他问我,中午有时间回老家看看吗?他想让我在祖宗坟前磕两个头。我撒谎了,把下午上课时间提早了半个小时。我看见他偷偷翻了我带着的课本,他想知道我有没有改随妈妈的姓。

他问我,学校有没有人欺负你?我摇头。他又问我,放学后都怎么回家?我说走回家。他就给我几十块零钱,跟我说要打车回家。其实学校离家只需要走几百米,下午上课时间是2点,不是1点半;而且我早恋了,还被全班女生孤立,这些都不需要被他知道。

我要走时,他像那个下午一样看着我,说小清你的衣领太脏了,***是不是没心思给你洗衣服,那个女人照顾不好你。

我说不是,妈妈一直都给我洗衣服。

那天14岁的我看透了他是这样一个男人,这样轻易地原谅自己,却苛刻地对待别人。

从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他总是能托人要到我的新手机号码,给我打过几通电话。他说会送我新的手机、新的平板电脑、新的汽车,带我去海边玩。他在电话里难过地问:小清,我还能做点什么来补偿你呢?我说你能送给我的最好礼物就是别再出现了。在他眼里,我一直是那个喜欢吃零食、爱出去玩的小女孩。实际上,一直没长大的是他。

他50岁了,仍然不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他不了解家庭,不会做丈夫,也不会做父亲;他不知道怎么与人相处,买东西不会砍价,做生意血本无归,被债主天南地北地追讨,把人生过得一塌糊涂。

他决定走出家门,又想重新叩响,但家已经不在那儿了,他也已经不存在了。再后来他的出现,总显得那么多余。

妈妈说,他们离婚后的第一年,我生日那天,他在楼下一圈圈地开着车,转了很久,却没敢上楼。在那之前,我的每个生日他都给我过。有次生日那天下了大暴雨,晚上蛋糕店关门,他只在超市买到了一个简陋的小蛋糕。我很生气,躲在窗帘后哭,他点了唯一一根蜡烛哄我。不知道那天他在楼下踟蹰的时候,给我买了什么礼物,最后又送给了谁。我一直不知道他的生日是哪一天,不过都已经不重要了。

大家都爱看
舌战群儒的故事,诸葛亮与张昭交谈的故事舌战群儒的故事,诸葛亮与张昭交谈的故事 十本经典的兄妹肉文推荐,兄妹情有肉无虐点十本经典的兄妹肉文推荐,兄妹情有肉无虐点
查看更多热点新闻

Copyright © Www.321455.Com 好日子,让生活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