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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霞的蓉城

2021-05-09美食 编辑: huazhu

2001年,扶霞在四川烹饪高等专科学校学习

 

在《川菜》的中文版问世之前,我读了扶霞(Fuchsia Dunlop)写的《鱼翅与花椒》,这是她的第三部作品,文字生动。比如在描绘重庆的市侩和辣味的体验时,她会写,“90年代初期的重庆有种肮脏的宏伟,一顿饭吃完,我辣得都要精神错乱了”;比如评价一种食物的口感,她这样写,“在我心里,吃软骨大概和品尝陈年的波尔多精酿一样,精妙且回味无穷”;对于川菜,她见解精妙,“对调味的重视让川菜成为自信而生机勃勃的菜系。它不用特别依赖就地取材,这一点不像中国东部的菜系,十分需要当地的水产蔬菜与河鲜:做蟹粉豆腐就必须用大闸蟹,但鱼香味和煳辣味可以应用于任何食材。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和中国别的地方相比,四川人思想更开放,性格更直率:他们不用担心和外部世界的联系会剥夺自我的身份认同。面对外面的世界,浇上一勺鱼香酱汁,就变成四川的了”。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她对旧日蓉城的眷恋。“90年代的中国似乎又洋溢着满满的生机与乐观。之前那种功利主义、禁欲主义、千篇一律的呆板与单调乏味消失不见。全国上下都在动起来,十二亿人团结一心,一致向前。在英国,哪怕拆除一栋破旧的老楼,我们都会烦恼苦闷。而在四川,他们一路挥舞大锤,把整座城市都拆平了。这无所顾忌的信心让人不得不佩服,他们坚信,未来会比过去更好。”我很好奇为什么一个外国人看到了我们的城市某种气息的消亡,而我们却如此漠然。这段文字让我想到了何伟的《江城》,同样是在90年代,同样是在四川。

90年代初,扶霞·邓洛普在伦敦读大学,在接触了几个月的东亚资料后,决定亲自到这个神秘的国度看一看。作为一个初到亚洲的背包客,她先后探访了香港、广州、桂林、重庆、三峡、武汉、北京,最后,在成都一个不起眼的苍蝇馆里,她被一盘鱼香茄子征服了。宫保鸡丁和着米饭、花椒和辣椒,在舌尖上接二连三地爆炸。最终,她决定到四川大学读书,并试图让自己沉浸在那个充满魅力的90年代。

曾获得普利策奖的《纽约时报》美食记者朱莉娅·莫斯金(Julia Moskin)说,扶霞是西方美食作者中,对中餐贡献最大的人。从2001年起,她先后出版了六本书,甚至将自己视为成都人。我第一次遇见“成都人”扶霞是在2018年在美国大使馆的一次活动上,那时我刚刚看了《美食不美》(Ugly Delicious)的纪录片,脱口而出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为什么要带张大卫(David Chang)去吃仿膳”,扶霞忙摆手否认,“那是节目组的安排,如果是我安排,一定会去吃川菜”。两年后,川菜的中文版问世了。这原本是扶霞在2001年时记录的菜谱笔记,随后编辑依据食材和烹饪笔记,将其整理成一本系统的工具书。扶霞很认可这个副标题,“尝到了川菜也就尝到了生活”。

“川菜是中餐走得最远的菜系,也是最被广泛接受的中餐菜系之一。”扶霞说,“川菜出名不只因为辣味,凡是喜欢吃的人都懂其中的道理。”这虽是一本新书,却也散发着一种年代感,一种对旧时光、老味道的回味。这本书中很多的菜和食材并不陌生,不知怎么,却令我十分怀念。

鱼香茄子

 

三联生活周刊:听说你现在很想念成都,是吗?

扶霞:是的,因为疫情我没办法过来,我希望可以早一点通航。我第一次来中国是29年前,当时去了重庆,一年后我去了成都。之前都是去旅游,直到1994年我去四川大学读少数民族历史,因为很喜欢食物,所以就去了四川烹饪高等专科学校学习厨艺,在那里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学习,然后就开始了我的美食工作。真的,我对成都的感情很深。

三联生活周刊:你是怎么喜欢上川菜的呢?

扶霞:90年代初,我对中餐完全不懂,在英国的时候,我吃到的都是根据西方人口味改良的粤菜,我可能在伦敦吃过一两次粤式点心,算是比较正宗的,其他的可能对你来说连中餐都算不上。1992年,我还没开始学汉语,身上也没有多少钱,所以就只能去些苍蝇馆子吃饭,因为很多菜都没有吃过,所以体验很新鲜。印象比较深刻的其实就是番茄炒鸡蛋、宫保鸡丁之类的,总之是家常小菜吧。

那个时候,中国还没有太多的餐厅,更没有今天这么多种类的餐厅,街上都是大排档、小面馆。他们炒的菜特别好吃,用的都不是高档的食材和调料,只是传统的材料,比如保宁醋、郫县豆瓣酱。我当时特别喜欢吃担担面、鱼香茄子、锅盔、回锅肉这些。太多了。

三联生活周刊:当时会不会觉得川菜很辣?

扶霞:嗯,其实不太辣,那个时候的成都菜真的不像现在,你要扒开辣椒、花椒、藤椒,才能找到水煮鱼,而且盘子里总是厚厚的一层油。过去的成都菜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有些菜确实辣,但还有很多菜是不辣的。其实我在英国也会吃一点辣味,比如印度菜里就有很多辛辣的香料。

我很愿意尝试新的东西。我的妈妈非常喜欢做菜,我常给她做帮手。70年代的时候,我们住在牛津,妈妈教外国留学生英语,所以她的学生会经常来家里吃饭,后来我们就一起做这个学生国家的菜,于是做菜就成了我了解食物最初的方式。记得我们经常吃土耳其菜、法国菜,还有印度咖喱,有时候是日本菜。要知道,70年代的英国不像现在这么开放,很多人家那时候吃的都是固定的英国菜,我家有个“国际厨房”,是比较特殊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跟川菜结缘这么多年,有没有发现一些菜随着时间消失了?

扶霞:当时有些菜很流行,比如说魔芋烧鸭,然后突然间很多馆子都不再做了,这几年好像又开始恢复了一点,去餐厅能吃到一些老川菜了。其实当年流行的菜比如醋熘鸡、过江菜心、干煸苦瓜等,都是些家常菜。以前的菜给人一种特别实在、实惠的感觉。记得当时去吃饭,店家喜欢送一碟泡菜。我特别喜欢做麻婆豆腐,基本上每个月都要做几次,有时候也会给朋友做,还有鱼香茄子、宫保鸡丁……这些菜的做法都不复杂,量好醋、酱油、糖用多少就行了,把简单的调料一个个下锅,然后就会产生特别奇妙的味道。它是一种复合的味道,川菜独有的味型。川菜在这30年里其实是有改变的,很多人觉得新的做法更合胃口,可我更喜欢以前的做法,我喜欢没有味精、鸡精的年代,那时候也没有特别辣的油。

还有可能就是老的厨师退休了,然后你就会发现很多菜的口味变了,因为做这些菜的是比他们年轻30岁的人,他们的成长和生活环境是不一样的,所以决定一道菜味道的因素有很多啊。

三联生活周刊:这些年来辣的菜越来越多了,一些原本口味清淡的城市和国家也开始无辣不欢。

扶霞:我喜欢中餐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它很平衡,无论是食材搭配还是口味。但是现在一说川菜,人们想的都是辣、麻的味道,还有火锅。我觉得中餐既然那么丰富,如果只吃一个味道就太可惜了。年轻人很喜欢辣带来的刺激,英国现在也是,开了些新餐厅,很多都是纯辣的口味,好像只有辣才让人印象深刻。

三联生活周刊:在这本书里你写到,中国人在吃肉这件事儿上其实是挺大胆的,在90年代的时候你被哪些吃肉的场景震惊了?

扶霞:太多了,比如鹅肠、毛肚、牛筋,这些东西都是我在英国没有听说过的,还有兔头。

三联生活周刊:在英国应该可以买到兔肉吧。

扶霞:对,有些专门的肉店可以买到兔肉,兔肉也曾经是英国的一道传统菜,但是现在很少能吃到了。我觉得中国人吃肉的分量其实是没有西方人多的,比如美国人的肉摄入量曾经很大,而且相对单一,基本上都是同样的动物的固定部位。我觉得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中国人很在乎口感,比如说凤爪、鹅肠、鸭肠,这些东西没有什么肉,可是中国人会把它做得很有滋味。毛肚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吃的时候脆脆的,像是吃软骨一样。我觉得这是东西方之间非常大的饮食文化差异。

三联生活周刊:能不能概括下你眼中的川菜?

扶霞:啊,这很容易。一菜一味,百菜百味。川菜不只麻辣,是变化非常丰富的菜。就像我刚说的,四川菜的味型最丰富,那里的厨师们会把基本调料调成20多个味型,除了大家熟悉的麻辣、酸辣、泡椒、鱼香、椒麻之外,还有荔枝、五香、陈皮、酱香、烟熏……川菜的灵魂就在调味技术里。

饮食对于每个人有非常深刻的意义,时间越久,情感越深,所以有些人对一些食物、味道的变化不满,是非常自然的事。人类的文化是非常活泼、不断更迭的,有些人变得开放,有些人就会变得保守。我觉得川菜是一个反对保守主义最好的例子。为什么这么说呢?比如海椒是从美国传过来的,它是从墨西哥的某种调料演变而来的,郫县豆瓣是一个福建人发明的,保宁醋是一个陕西人发明的,宫保鸡丁是一个贵州人取名的……在四川,饮食不是一个石化的东西,而是一直在更新变化的,有生命力的,所以川菜在国外也很有名。

三联生活周刊:你有没有关注米其林在中国的榜单?

扶霞:就上海的榜单而言,我觉得他们选了一些很好的餐厅,可还是有一些疏漏。米其林代表一个国际化的标准,但不一定百分之百了解中国的美食。中国的饮食习惯是聚餐,多数情况是很多人一起下馆子,这样才能点到饭馆的好菜,如果人少的话,饭菜搭配是很难全面的。香港四季酒店有个三星餐厅,他们有个菜单,能让单个食客也能尝到各种菜的味道,但这又不一定适合所有的中餐厅。我看现在有些中餐厅也开始有固定菜单(Set Menu),可是我有点担心,我觉得现在的中国厨师有点太关心米其林了,他们应该先做好自己的菜,适合自己餐厅的菜,然后再去想那些排行的事情。

三联生活周刊:你觉得正宗这个词,算不算是个伪命题?

扶霞:怎么说呢,我觉得这两个字还是有一定的价值,比如我说去吃正宗的川菜,那就意味着我不想吃一顿快餐,对不对?可如果要分析什么是正宗、什么不是,那就很难得出一个服众的标准。在英语的语境中,也会有这样含糊的词汇,因为每个人所理解的时间、地点、参照,都不一样,就会产生误解。那你觉得美食写作,要主观还是客观一点呢?

三联生活周刊:应该是很难做到绝对的客观吧,毕竟关于食物评论的主观和客观都是相对而言的。

扶霞:是啊。因为我是外国人,所以写作的时候要更认真,我想认真地去写川菜,所以说我要尽量保持客观,但是我不得不加入自己的情感进去,因为我很爱那个地方,我在那里有很多朋友,有很多回忆,有很多留恋的味道,所以说,我又不想冷冰冰地去写那些文字。

三联生活周刊:有没有考虑写一本关于西餐的书?

扶霞:不会,因为我不懂西餐。哈哈哈。我学了20多年的中餐,但我对于西餐的历史还不太懂。我的下一本书还是会像《鱼翅与花椒》,有些故事和叙述。

三联生活周刊:你最近还会来中国吗?

扶霞:我特别想念成都,如果能出国的话,我马上来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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