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谢驭飞)

圣诞节前，本城的著名独立书店还没关门，我想去买几本童书和自己看的书。一进门，发现最醒目的位置高高低低摆满了悬疑犯罪小说，有百年经典如福尔摩斯和波洛的作品，有当代名作如《雪人》和《焦渴》，有《黑暗中的歌声》《最黑的夜晚》《魔鬼与黑暗之水》，有犯罪地点在伦敦的，在阿姆斯特丹的，有《独立广场》，有《伯纳街屠夫》……

书架上的排列就更精彩了：在D开头的那一架，有《东方的死亡》《聚光灯下的死亡》《她手中的死亡》……阿瑟·米勒的《推销员之死》总算没有混进这个长长的花样死亡行列中。儿童书架的节日气氛则非常正常，摆出来的童书封面上是长夜、树、北极熊、驯鹿、星星。

从什么年纪开始，英国人过圣诞节从读温暖美丽的图画书转为观赏花样百出的杀人？我有点不能理解。路上少行人，空气里有木头的焦香，不知哪里有人烧壁炉，可能还往里扔了几个松球，然后在炉火边坐下来，读一本寒冷黑暗的北欧悬疑故事。被这种欢乐又阴森的圣诞气氛感染，我给自己买了三本企鹅社新出的“梅格雷探案”。

英国人一向喜欢读犯罪小说，也喜欢写犯罪小说。稍微大一点著名一点的城市都写遍了，牛津有摩斯探长，我至今没打算读，怕读过以后夜晚不敢一个人走路。圣诞到新年有悠闲的长假，和过春节一样，书店可能发觉圣诞前这类书特别好卖，于是迎合市场，就形成了圣诞前满店显眼处都是悬疑小说的局面。读犯罪小说已经是一个事实存在的圣诞仪式，商店和个人配合默契地完成这个仪式，但是还没有进入到文化层面，所以还只是一个“新传统”。有人说圣诞节读犯罪小说，可以从繁忙的庆祝中抽离出来，给自己的内向心灵充电；有人说犯罪小说中的气氛与现实中的欢乐形成强烈对比，提醒自己更珍惜眼前所有的一切。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曾孙说圣诞节关乎传统，人们喜欢年年做相同的事，从旧书中找到慰藉——比如重读一本阿加莎的书。但这些都是个人理由，不能从中寻到传统成形的脉络。人们总是先追随践行传统，再给自己找理由——为什么他们不读浪漫小说或古典小说呢？

英国人在圣诞期间读犯罪小说的传统，让我想起夏天时请法国同事来烧烤，我刚好买了一小筐荔枝，向他炫耀“世界上最好吃的水果，中国最大的秘密”，以为他从来没见过。结果他女朋友一看就欣然道：“荔枝嘛，我们在法国是冬天圣诞的时候吃，都快成传统了。”我愕然，查了一下发现法国冬天的荔枝来自马达加斯加，南半球的季节跟北半球相反。在这个年代，如果灰姑娘的后母逼她在雪天出去采草莓，她大可去超市买一盒来自智利的。所以再过50年，我们可能会在媒体上读到各国的“文化传统”——英国人在圣诞节读犯罪小说，法国人吃生蚝、鹅肝和荔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