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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兰与《信条》中的时间观

作者:admin 2020-10-02 我要评论

如果观众可以转换一个视角,把《信条》看作是一个假借着好莱坞烂俗英雄电影的躯壳从而延续诺兰多年来的风格,从硬科幻的角度去探讨人类时间观的探索性电影,那么...

如果观众可以转换一个视角,把《信条》看作是一个假借着好莱坞烂俗英雄电影的躯壳从而延续诺兰多年来的风格,从“硬科幻”的角度去探讨人类时间观的探索性电影,那么可以说这部电影颇具勇气,也颇有些值得探讨之处。

电影《信条》剧照

 

英国著名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Christopher Nolan)的新片《信条》(Tenet)于9月初在国内上映,这让众多的诺兰影迷和科幻电影迷兴奋不已。在上映了一段时间之后,大多我身边去看了这部新片的朋友给出的评价却是出人意料的不高,有人直呼它是“大烂片”。当然,完全相反的观点也有。有人为了弄清楚电影中的某个细节,竟然在一个星期之内又去看了第二遍,甚至第三遍。这确实让我有些好奇。

口碑走向极端的商业片

颇为有趣的一点是,我听到的对《信条》的负面评价大多走向了两个极端:要么说这部片子实在是没有什么亮点,看了开头就能预料到结尾,是一部毫无新意的超级英雄拯救世界的烂俗电影;要么则是说里边的情节线索显得乱七八糟,实在是太“烧脑”,完全看不懂。对同一部电影为什么会出现如此极端的两种评价?

我赶去影院看《信条》时迟到了几分钟。影院工作人员看到我急匆匆的样子,淡定且自信地对我说:“别着急,反正你肯定会回来看第二遍的!”我来不及回应,走进放映厅,电影里刚刚结束了一场枪战,约翰·华盛顿(John Washington)饰演的主角开始追查这场枪战事件背后的来龙去脉,逐步揭开了一个足以毁灭世界的巨大阴谋的全部面貌。

和诺兰执导的其他电影一样,《信条》作为一部商业片实在是够长,足足有150分钟。在电影院里坐了两个半小时出来,颇感到有些疲惫。不过与我的很多朋友相反的是,我对这部电影倒是很喜欢。几天过去,我仍在回味电影里的一些细节——不过当我试着回想这部电影的情节,虽然其中不乏用飞机炸库房的实拍精彩场面,却仍然难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链。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人们对于这部电影的评价走向了两个极端,也明白了我自己为什么又会对这部电影颇为赞赏。

不得不说,《信条》作为一部好莱坞标准型的超级英雄大片,实在是太过工整以至于到了乏善可陈的地步。一个注定要拯救全人类的男主角,一个楚楚动人的女主角,外加一个力量强大且疯狂到想要毁灭人类的反面人物,这个标准的人物三角关系形成之后,辅助以一些吸引眼球的爆炸和枪战场景,然后再去一些富有风情的城市取景——这几乎已经成为好莱坞超级英雄片的标准配置——诺兰导演居然对于这个已经烂俗的配方照单全收。

之所以有人直称《信条》是烂片,正是缘于它作为商业片的不合格。对于如今见识广博的观众来说,这样看了开头就能猜到结尾的超级英雄片难说有什么可取之处。但在另一方面,我又在这部电影里看到了诺兰导演的雄心壮志。如果观众可以转换一个视角,把《信条》看作是一个假借着好莱坞烂俗英雄电影的躯壳从而延续诺兰多年来的风格,从“硬科幻”的角度去探讨人类时间观的探索性电影,那么可以说这部电影颇具勇气,也颇有些值得探讨之处。

电影《信条》剧照

 

诺兰导演的“初心”

诺兰导演绝非初出茅庐,他早已在明星云集的好莱坞闯出了自己的名气,并且凭借多部颇具个人风格的科幻片拥有了一大群忠实的“粉丝”。至今,他在2010年执导的以梦境为题材的科幻电影《盗梦空间》(Inception)仍然是很多影迷心目中的神作。随后他在2013年执导的另一部科幻电影《星际穿越》(Interstellar),则算得上是把科幻电影中的科学性展现到了极致。

《星际穿越》中的科学顾问是美国著名物理学家、加州理工学院的物理学教授基普·索恩(Kip Thorne)。那部电影中真正的主角并非是其中的男男女女,而是那个环绕着耀眼光环,质量达到太阳质量一亿倍的巨大黑洞“Gargantua”。这个巨大的黑洞,以及它在人们眼中的形象并非是艺术家一挥而就的想象创造,而是物理学家极尽细节描述的精心之作。细心的观众不难发现,时隔几年之后,《信条》的科学顾问依然是索恩。而几年过去,在索恩一连串耀眼的头衔中,又增加了一项“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那么,一部请到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作为科学顾问的好莱坞大片,除了一个庸俗的超级英雄故事之外,究竟还想表达些什么?

纵观诺兰这些年来执导的科幻电影,无论是《盗梦空间》《星际穿越》,还是最新的《信条》,可以看出在其中贯穿着一条从未改变过的理念,那就是对于“现实”的怀疑和对于“存在”的追问。在《盗梦空间》中,诺兰对于真实生活和梦境之间的关系提出疑问,故意通过科幻手段在两种“存在”之间制造出某种联系,再通过情节设置和电影画面描述出生活与梦境之间的混淆。如果说这种对于现实的怀疑和追问,还有些“庄周晓梦迷蝴蝶”的浪漫情怀,让观众对现实生活产生一些哲学意义上的思考,那么到了《星际穿越》,诺兰又跨出了一大步。

可以说《星际穿越》是通过科幻的方式,对人类生活环境进行的全面的怀疑和反省。经过了千百万年的进化,人类早已对自己的生存环境感到舒适和天经地义,也早就熟悉了自身的生活方式和社会形态。但是当人类生存环境的某个参数发生了巨大改变又当如何?要知道,人类所生活的地球只是位于银河系外围悬臂内部,围绕着一颗恒星运转的拥有液态水的行星。地球所能提供的生存环境,说到底只是出于偶然而已。诺兰通过科学想象,在太阳系内部安放了一个巨大的“虫洞”,可以让人类经此自如地穿梭于宇宙时空各处,探索各种极端的生存环境。

在考察三个不同的行星过程中,观众们见识了和地球完全不同的行星环境。各个行星表面的引力不同,时间流逝的速度也各有不同,可谓沧海桑田。这样把科幻场景通过电影画面诚实地展示出来,再通过诺兰独有的实景胶片拍摄,产生出了特有的质感。到了《星际穿越》,诺兰已经摆脱了《盗梦空间》中那种富有诗意却没有太多科学根据的浪漫想象,而是直接走上了“硬科幻”的道路。在基普·索恩的帮助下,其中大多数场景,包括那个令人叹为观止的巨大黑洞“Gargantua”在观众眼中所呈现的样子,都是经由科学家们精心计算和描绘而来(当然,在理论上宇宙中不大可能出现能够让人类自由通过的稳定的虫洞,这属于电影中必要的虚构)。

英国著名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

 

打破因果律

到了最新的《信条》,诺兰把他对于所谓“真实”的怀疑又推进了一大步。他对于人类存在最基本的条件——因果律——提出了质疑。而这一切,他依然是通过一部商业大片的形式,借着一个超级英雄的俗套故事表达出来的。观众们想要理解诺兰的真正意图,可能需要剥离这个超级英雄拯救地球的故事,然后再试图理解其中的科学理念。

同样作为科幻电影,相比于《星际穿越》,可以说《信条》中幻想的部分更多了。为了尽量与人类目前的科学理论相契合,其中又不可避免地用到了大量的科学术语,提到了不少科学名词和悖论。要让普通观众在两个半小时里把这些知识完全消化,确实不大容易。

我们观察到的宇宙中的万物都必须遵守严格的因果律,这一点似乎无需质疑。因果律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时间有着一个明确的方向,也就是所谓的“时间之箭”。时间永远向前,过去决定着未来,这是不容违背的铁律。那么,如果时间的箭头消失,因果律不再绝对,又会发生些什么?这才是诺兰在《信条》中真正关心和讨论的问题。虽然这在物理学界并不算一个新问题,但诺兰的天才之处正是在于他把一个抽象的物理学或哲学问题,打破人们惯性思维的想象,用观众们最熟悉不过的好莱坞商业大片的方式,通过影像呈现出来,从而影响到大多数人。

在宏观世界里,时间箭头清晰而明确。因此想要讨论时间反转、因果律混乱的情况,就必须在科学的基础上掺杂以大量的想象成分。比如在影片中设计了一种“逆熵”材料,通过这种材料就可以穿越时间回到过去。实际上,在这里索恩只是狡猾地运用了一次概念置换。所谓“熵”(entropy)是一个物理学概念,大体来说它描述的是一个系统的混乱程度。系统越混乱,它的熵值也就越大。根据热力学定律,整个宇宙的混乱程度,也就是熵值永远在增大之中。从这个角度来说,整个宇宙最终会终结于熵值最大的“死寂”状态。

可以看出,所谓熵值增大的方向,与时间箭头的方向是一致的。在物理学家霍金的名作《时间简史》中,就提到了虽然物理学定律中并没有规定时间箭头的方向,但是总体来说,有三个因素决定了时间箭头:心理学中的时间箭头,宇宙学中的时间箭头,以及热力学中熵值不断增大的时间箭头。所谓“逆熵材料”当然不会存在,但可以想见,即使存在这种神奇的材料,也不可能在整体甚至是局部扭转时间箭头。这只能理解为物理学家为科幻电影而作的一种设定。

《信条》的情节最精彩之处莫过于主角等人用了一架飞机炸掉仓库而后潜入其中,却意外地遇到来自未来的自己,自己与自己进行打斗的桥段。从物理学角度来看,这个桥段自然是漏洞百出,但实际上它是用电影的方式还原了著名物理学家,也是索恩的导师约翰·惠勒(John Wheeler)的一个设想:在宇宙中存在着正物质和反物质,这两种物质实际上只是同一种物质沿着完全相反的时间箭头进行运动的结果。也只有在这样的想象中,一个人才能与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相遇(严格来说,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打斗,两人只要一触碰,就会发生湮灭而一起消失掉了)。

在电影的结尾,主角终于理解了自己的搭档——尼尔的来历。原来这个尼尔也是来自未来,他将在未来被主角招募,两人随后成为亲密的朋友和战友。在另一个时间线索中尼尔回到未来,反过来影响主角的行动,形成了一个环形的时间形态。这样的设置实际上也来自于物理学中一个著名的“祖父悖论”——如果时间旅行真的可能,那么一个人如果回到过去杀死自己的祖父,这件事会对未来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因果律一旦被打破,时间将会呈现出什么样的形态?当然,这些问题都只能作为理论假设或是幻想存在,人类在目前仍然看不到任何可以打破因果律、改变时间箭头的可能。

在片中约翰·华盛顿饰演的角色反复强调一件事,“我是主角”——这可能也有导演的深意。时间箭头的存在,很有可能和意识的存在紧密相关。在意识中可能已经存在了这个不可逆转的箭头,或者说时间箭头是意识存在的基础。当一个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也就意味着单向性时间的存在。“我是主角”这句话,正是要暗示观众,反思自己的存在与时间的关系。

在这部由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担任科学顾问的电影中,还有一些人们不易察觉之处。比如说在电影最后的战斗中,一位队长的名字叫惠勒,这显然是索恩因为怀念自己的导师约翰·惠勒而加入的细节。当然,像这样的细微之处,恐怕只有熟悉物理学和物理学史的人看到才能会心一笑了。

或许在多年以后回顾《信条》,人们会发现它是一部非常独特,甚至可以说是独一无二,并且有着诺兰导演深深个人印记的电影。作为一部好莱坞超级英雄商业片,它毫无新意;作为一部科幻电影,它确实也有为数不少的科学错误。即便如此,《信条》仍然算得上是一部卓越的科幻电影,诺兰通过一个庸俗的故事外壳和高超的电影语言,把理论物理学中一些基本的问题和悖论都展示给了观众,这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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