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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容貌焦虑”吗?

作者:admin 2021-05-27 我要评论

现在每月仅是美图公司全站处理的图片就超过60亿张,消费主义也在鼓吹青春崇拜、颜值即正义,由此构建的景观社会不禁让人觉得,再不变美就要被时代抛弃了。 时尚...

现在每月仅是美图公司全站处理的图片就超过60亿张,消费主义也在鼓吹青春崇拜、颜值即正义,由此构建的景观社会不禁让人觉得,再不变美就要被时代抛弃了。

时尚博主吴桐

 

P图怎么了!

没有几个网红会像吴桐这样,在路上被粉丝拦截,除了被要求合照之外,还被要求帮她们P图。谁让他是个“P图”博主呢?——这是玩笑话,其实他是一位服装设计师出身的时尚博主。

吴桐的微博更新频率不高,有时三五天,有时半个月才发布新状态,内容多是以自己为模特的时尚大片。照片里的他十头身比例、雕刻版的倒三角身材,眉目深邃、脸庞精致,颇有些CG虚拟偶像的感觉。这些照片并没有伪装,而是不加掩饰地暴露出精修的痕迹。评论区大部分人都在赞叹他的漫画形象,时不时冒出一两句:“你用的啥滤镜?”“好久没来,换P图风格了嘛!”对此,他也不吝分享。当有人留言说照片“像个假人”时,他便自嘲“我是蜡像”。

很久以前,吴桐就把“不会化妆的摄影师不是好裁缝”作为微博标签。他的身份很多:造型师、服装设计师,同时经营网红民宿,还是一位“野生”美妆博主。直播1.0时代,他除了在社交媒体上教大家拿手的化妆技巧,也传授他更厉害的P图技能。谈起吴桐的P图历史,要追溯到2002年,自从大学学服装设计接触了PS课程,便开始用电脑修自己的照片。勤工俭学的造型师经历让他毕业后顺利入职一家成都的摄影机构,随之P图对他来说变成了工作需要。

在摄影机构工作了8年后,吴桐成立了自己的服装工作室,把不想丢掉的专业捡了起来。为了让更多人看到自己的设计,2010年吴桐注册了微博,一边分享生活,一边植入自己的街拍图片。可能嗅觉敏锐的网友发现了他的照片都被PS过,评论得不太客气。对此,吴桐毫不介意继续发:“我的街拍又来了,让辱骂来得更猛烈些,咱不怕,咱就是喜欢把腿拉长,咱就是喜欢把脸修小。”不遮不掩的性格推开了一部分人,同时紧紧抓住了另一部分人。他呈现在社交媒体上的图片也修得越发理想化,欧美ins风、韩范清新风、混血妆容都不在话下。

真正把吴桐推到风口浪尖的是2016年的一次直播。镜头里160多斤的“胖叔叔”和他微博上的型男印象形成强烈反差,他甚至因此被一些网站评为“照骗”男网红第二名。面对网友不友善的攻击,吴桐也会不留情面地怼回去,再加上一段自黑来化解敌意。他不介意被人知道照片和本人长得不一样,“如果相同我P它干啥?”他反问道。但对于“照骗”这种说法,吴桐不接受,“又没为我消费过什么,我骗了你啥?”型男照片确实为吴桐赢得了一些关注度,不过真正带动粉丝增长的却是他在网上发布的美妆和修图视频。

在直播截图流出引发争议之后,不少人慕名前来观摩,吴桐顺势“开堂授课”直播如何P图:他打开Facetune选取了一张对着镜子的自拍照,“找到适合自己的拍摄角度很重要”。第一步先解决比例的问题,随着手指在照片上熟练地点一点、推一推,完美的肩头比和类似“三庭五眼”的面庞就形成了,他一边演示一边提醒大家用轻一些的力度,以免推变形。第二步才是精修妆容,经过颜色提取功能选取照片上较深部位的色调用于眼影、卧蚕和鼻梁侧、腮部的阴影,五官的立体感瞬间被加强了。从操作的流畅度可以看出吴桐的美术和化妆功底,他在过程中不断把照片放大缩小,就像雕塑家每凿几下,都后退两步看看整体效果似的。这种对自己面容的清晰认知,也许是长年累月对着照片形成的,也许是他心里一直有一个想要无限接近的审美高地。通过Facetune完成了“硬件”修整之后,吴桐又打开一个软件进行色温、饱和度和锐化处理。他发布的每一张图片都经历了相似的流程。

现在的吴桐早已从体重巅峰的82公斤减到60多公斤,对于身高1.81米来说相当标准了。即便如此,他还是偶尔保留“胖叔”这个称号。仅用两个月瘦身成功的他曾在直播时“嘚瑟”地表示,那些嚷嚷着瘦不下来的人,什么事情都做不了,随后跟着一句,“我是那种瘦下来也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人”。自黑和分享是吴桐的性格特点,对他来说,把图片修到理想状态也是一件仅限于“私人爱好”的事。但是在社交媒体和修图软件的共同作用下,好看的照片越来越多地被追捧。

人们一方面热衷于“晒”出自己的日常,一方面透过这些美美的图片“窥视”。不乏有网站用调侃的语气总结了一些常见的照片类型折射的发布者心态,如果一个人的社交媒体上以下类型的照片占比高,则可能说明了一定的“问题”:在电梯里或者对着镜子拍的面部特写说明这个人对他人的认可有很高需求;噘嘴的表情和扭曲的身体则显示了“我是一个开放和敢于尝试的人”;派对照通常代表内心空虚,通过归属于一个群体才能感到自得;大量的自然景观照片显示出社交账户的主人对生活比较满意,或至少希望别人这么认为,不然哪来的精力感受自然(也不排除日常压力太大,发美景照片自我舒缓一下);旅行照是为了强调他们的社会地位或渴望达到的地位,言下之意就是“你看我都在什么样的地方玩”,网红地打卡照成了新时代的“到此一游”,甚至被当作一种个人成就。

就在网红打卡兴起的时候,吴桐的民宿生意迎来一波小高潮。有段时间在微博上晒出精致的欧式早餐之后,不少人专门冲着早餐来订房。“可能早餐真做得好看吧。”他说。图片的号召力不可小觑,那段时间,大家无论做什么都要拍照,吴桐自己也不例外,所以很能理解客人每天早上满怀期待的心情。“时尚博主”身份是吴桐最近一年才开启的。疫情期间无事可做,他便把更多精力放在经营抖音和小红书上。然而,把兴趣当成工作仅做了一年,他已经开始疲惫了。虽然小红书上的人设为“时尚奶爸、穿搭博主”,吴桐表示自己平时是一个大大咧咧随性的人,远没有小红书上看起来的精致——他用了一个更直接的词“做作”。“我做社交媒体这件事,就知道它是怎样一个规则,照着规则玩就好了”。他的确对很多事情都不避讳,比如晒出自己两次整容换脸的经过。在总结自己为什么会意外成为网红时,他说:“可能大家都需要图片和视频来记录和分享生活。”如此说来,若能看起来美好一点,又未尝不可。

美妆产品不仅要经受住艳阳下或室内灯的挑战,也要在 App的镜头里表现出色(视觉中国供图)

 

人人是美人儿

豆瓣“评价长相小组”为想评价和想被评价的人开辟了一片天地。快速浏览一下讨论列表就能发现,要求被评价的大部分是女生,她们把自己的“生图”或者轻微修过的照片发上来,寻求大家点评:“算美女嘛!”“算正常人嘛!”“想在朋友圈里发这几张照片,你心里的第一想法是什么?”……虽说我们对容貌的自我认知来自他人的评价,但这种操作到底是自信还是不自信呢?至少直观上没看到真有长相“抱歉”的人来发图。更有趣的是,明明照片看起来还不错,却被“中肯”地点评为6.5分。

托修图软件的福,社交媒体上主动或被动地充斥着美人。2014年以来,“Selfie”一词在Twitter上被提及了9200万次,自拍风潮在著名的奥斯卡群星自拍照发出后达到顶峰。随后一度流行的大头自拍一次次印证,没人比你自己更加认真对待这张照片了——45度角低头、扭脸、收下巴,一系列动作需要拿捏好分寸,不精确估计,从按下拍照键到加滤镜、修图再到公开照片,出片率可能比女明星拍大片还低。

几年过去了,人们对发在社交媒体上的图片期待潜移默化地变化着。美颜相机的标语先后经历了“把手机变成自拍神器”“拍人像更专业”,到现在的“不假面·不吃妆”,从侧面见证了自拍模式的进程。美颜相机产品负责人蛋芬奇在接受本刊采访中介绍,最近两年的用户更倾向于打造真实自然的效果,拍照模式也从前置摄像的大脸自拍往后置摄像的生活化场景转变,全身照比重增加,与此同时,对个性化、精细化的需求也在增强;男生和女生用户比例呈2∶8、3∶7的动态变化。受硬件及技术限制,曾经的美颜方式会带来一定的朦胧感,如今,更多女孩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画的一个整妆被滤镜消解掉。基于这类审美趋势,美颜相机在2020年初上线了原生模式,“从经典模式切换过来,可以感受到皮肤的纹理质感都还在,但也不会觉得这张照片很丑,清晰跟好看不是冲突的”。

小红书、抖音这类分享平台催生了一大批“专业”级别的美颜用户。她们一方面是美颜类App的重度依赖者,同时也是影响App开发的风向标。有段时间小红书上流行化妆不画眼影,只是轻微地刷下睫毛和口红,透过屏幕类似素颜的效果,显得清纯、有活力。随后“素颜女友妆”便成了备受追捧的滤镜效果之一。在妆容方面,美颜类App会与化妆品公司经常“互通有无”,前者向后者学习美妆潮流和趋势,后者通过前者完成呈像效果测试,让产品不仅能经受住艳阳下或室内灯的挑战,也要在App的镜头里表现出色。

除此之外,有摄影经验的人都知道,要拍出一张好看的照片,光线是重点。“拍电影、电视剧少不了专业的打光团队,明星拍杂志也需要摄影棚。我们就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助用户通过手机就能实现专业的打光效果,模拟出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亮度、不同颜色的光。”蛋芬奇说。3D全息打光功能提供了几种打光方式,逆光、侧光、平光……还有一种“伦勃朗光”,就像伦勃朗的肖像画作品那样,被拍者的脸部一侧对着相机,光只照亮脸部的四分之三左右。“打光是有门槛的,它对有一定摄影基础的KOL比较适用。”但是他相信,这种“高阶”功能有慢慢渗透到普通用户的潜力,“人们对美的精细化调整和追求是永无止境的”。

总的说来,大众对照片里自己理想状态的诉求仍有模式可循:关注脸多于身体,光洁的皮肤、柔和的脸庞等显性需求比重大,对五官局部的精细化调整在绝对值上偏小,但走向呈上升趋势。在看腻了千篇一律的网红脸之后,大家对有特点的美更具包容性,与之对应的是App上美颜参数的增加,用户自我定义的权利变大了。蛋芬奇说,最近在研发下巴方一些的脸形。身边的朋友向他提出各种要求,类似于“能不能把我儿子(宠物猫、宠物狗)也拍得很漂亮”。“对于感情需求、社交需求来说,图像算是一种辅助工具和载体,尤其是社交需求会永远留存下去,那么图片变美的需求也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当问及使用者的平均修图时间时,蛋芬奇表示不能透露,“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长,它是一个分布状态,极端的情况在一个小时以上都有”。想想也是,证明美好经历确实发生过的“官方声明”九宫格,每一张图片都得精修,一个小时不算多。可更揪心的是,选图修图并不算完,还要绞尽脑汁配一段或搞笑或深沉的文案。在上传到微博、朋友圈等各种社交软件之后,剩下的便是以每分钟100次的频率刷新,看看到底谁点赞了。难怪有段子称“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你也可以用美颜相机欺骗生活”。就这样,人们一面对过度修饰的自我推销嗤之以鼻,一面纷纷堕入美颜类App和社交媒体这对“黄金搭档”所编织的大网里。

社会心理学家戈夫曼的戏剧理论把人际交往中的个体看作表演者,社交媒体在他的理论体系里也算得上是一种“前台”,人们在上面肆无忌惮地无视种种现实中的限制,而不必过于担心被戳穿。美颜类App不费吹灰之力把每个人都变成古希腊神话中迷倒纳西斯(Narcissus)的湖面倒影,再借助社交媒体让所有人加深这一印象。磨皮、放大双眼、加高鼻梁、丰润嘴唇,看着自己无限趋近完美的容貌图像,陶醉的神情应该不亚于王尔德笔下的道林·格雷与自己的肖像画相逢的时刻吧。

“世上只有一件事比被人议论更糟糕了,那就是没有人议论你。”王尔德不愧是金句大师,放在现代,他一定是位靠犀利博出位的时尚偶像。在《道林·格雷的画像》里,画像在不断变老,而道林本人保持青春。久而久之,道林似乎失去了热情,抛却了欲望,他太关注自己了,以至于他的人格成了他的负担。一个多世纪之后,《自恋时代》的两位作者,心理学教授简·M.腾格(Jean M. Twenge)和W.基斯·坎贝尔(W. Keith Campbell)认为,像Myspace、Facebook这样的社交网站,正在年轻人中间造就自恋文化,它具有强烈的自我中心意识,让人过度迷恋自己的形象和意见。社交媒体平台让再小的个体都能找到观众,获取前互联网时代无法想象的存在感。他们所讨论的“自恋”显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精神问题,而是渗透在文化中的一种泛自恋倾向。技术给了所有人均等的表达自我与观看他人的机会,于是我们无时无刻不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一方面想与众不同,另一方面又害怕因过于不同而失去观众和同类。现在每月仅是美图公司全站处理的图片就超过60亿张,消费主义也在鼓吹青春崇拜、颜值即正义,由此构建的景观社会不禁让人觉得,再不变美就要被时代抛弃了。

《她说 :女性人生瞬间》剧照

 

“容貌焦虑”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人?”白雪公主的后妈如果有一个心理医生,医生估计会给她诊断为“体像障碍”(Body Dysmorphic Disorder,简称BDD),俗称“镜子焦虑症”。如果她再有一位医美顾问,白雪公主说不定就能逃过一劫了。BDD的病因尚不明确,但长时间地照镜子是一个重要诱因。其实即便是普通人,被要求照镜子超过10分钟以上,也会感受到焦虑、压力,甚至开始怀疑人生。事实上,所有的影像都只能趋于真实而不可能达到真实,无论是镜子中的自己还是照片中的自己。沉浸在强调颜值的环境里不会直接造成“容貌焦虑”,但它却为“容貌焦虑”提供了土壤。

在我们的评级体系里,素有“长得好看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主观判断。事实上,它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因为人人都难以避免“第一印象”。新朋友、面试官或者相亲对象,都会在初次见面时就对你的长相、性格、言谈乃至人品做出直观判断。这个判断很仓促,却消不掉改不得。往往当事人对自己给他人留下了怎样的第一印象不得而知。第一印象需要多长时间形成?普林斯顿大学的心理学家研究表明:人们从看到一个陌生人到形成第一印象,只需要0.1秒,也就是眨眼之间。时长受限,做出这个评判的基础往往也只能是外貌。

几年前,日本化妆达人Yokiki在涩谷街头做了一个实验。他以五官精致的日漫形象跟路人搭讪,尝试要到对方的联系方式。虽然他做过很多企划类的节目,但以考验颜值为目的的搭讪还是让Yokiki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在人来人往的街头,Yokiki几次尝试都被礼貌地拒绝了,他不禁感叹:“涩谷人真是冷漠!”他再次鼓足勇气,羞涩地问一名女孩:“可以要你的联系方式吗?”终于成功了。而当卸妆之后的Yokiki用同样的动作、表情和语气,重复着刚才的搭讪套路时,他面对的是无情的拒绝,甚至无视,直到节目结束都没人搭理他。卸妆后的遭遇让Yokiki备感“心灵受创”。不少人和Yokiki一样,在颜值上有过心理落差,现代人只要与人发生交往,无时无刻不在接受“颜值审视”。

非洲裔跨性别模特杰瑞 · 琼斯(左)成为 CK历史上最“政治正确”的模特

 

最近,在题材上借鉴BBC《她说:女性人生瞬间》的女性独白剧《听见她说》第一集,齐溪饰演的“网红”女孩素颜躺在浴缸里,一次次叩问:“什么是美?什么是丑?美的标准是什么?谁定义了这样的标准?这样的标准又是为谁定义的?”显然,这一系列问题算不上新问题。

女主角每天平均照镜子2小时37分钟,一遍遍检视自己的容颜,源自内心的不自信,唯有将脸当成画布,重新绘制一张标准定义下的美丽的脸,才让她有勇气开启每天的生活。然而,她费了这么大的劲“装修”自己,为的仅仅是发照片在朋友圈里收获点赞,这就不难解释她为什么会有那一系列关于审美标准的问题了。对美的追求不是现代才有,但社交网络上人人都成为审美法官,无处不在的外界评论让美的标准越来越狭窄,诉求越来越单一。

也许有人要反驳“做自己”的声音不是也无处不在吗?“政治正确”的支持者在使用“人人都美”这样的话术,所讨论的不能算作审美问题。非洲裔跨性别模特杰瑞·琼斯(Jari Jones)在Instagram上晒出自己出现在CK广告上的图片并写道:“能够以最本真的自我,将一个通常都被认为是丑陋的、不值得的身体形象呈现在广告中,是一件光荣而又快乐的事情。”琼斯没说自己的身体是美的,而是想强调无论美丑都可以出现在公共场合,不被指指点点。对美的感受是发乎本能的,对美的认知是可以被建构的。“政治正确”不是要取代审美,它想要达到的是人人都值得被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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