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9日，新罕布什尔州曼彻斯特市的几位民主党支持者在麦金太尔滑雪场的休息室外围观拜登的拉票演说

气氛迥异的大会

乔·拜登（Joe Biden）的演讲雍容得体，延续了他作为政坛老好人以及特朗普对立面的人设。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他和特朗普一样都没能回答2020年美国人最希望了解的那个问题：重建秩序的基础究竟是什么？

原定于7月13日至16日在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举行的第49届美国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本来可以成为反特朗普阵营动员公众、形成冲刺势头的誓师大会。民主党全国委员会（DNC）在2017年底公布本次大会的主办城市招标方案时，要求在会场周边30分钟车程内至少有1.7万到1.8万间酒店客房，其中豪华套房1000间，并为此募集了4000万美元的会务资金，预期规模可见一斑。即使是到了今年6月24日，当DNC确认大会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不得不大幅压缩参加人数和活动场次时，主办方依然估计将有5万人参会，为此一度计划招募1.5万名志愿者。不过到了8月第一周，线下大会难以推进的困境已经成为必然——密尔沃基市卫生局拒绝批准举办250人以上的公众聚会，美国国会也发布了建议两院议员不要前往党代会的告知。DNC最终决定将大部分演讲和讨论环节改在线上进行，时间延后到8月17日至20日。全体党代表都不会前往密尔沃基，在当地仅仅保留了会务组和视频制作中心，参加发布会的工作人员和记者则压缩到不足300人。

从连续四天四夜的马拉松式直播，忽然变为每晚仅两小时、全程共八小时的线上接龙式演讲，大会原本希望造就的“嘉年华效应”自是不在，演讲者也不适宜再进行长篇大论式的个人独白。以往动辄发言达到半小时以上的前总统比尔·克林顿，在今年的线上演说环节只分到了5分钟。就连拜登本人在最后一晚的压轴演讲也仅仅持续了24分钟，是进入21世纪以来最短的一次。为了避免自去年报名参选以来屡屡发生的口误和失言现象在全国直播中再现，拜登全程都采用了读稿发言的模式，四平八稳，反响也是中规中矩。

7月9日，返回故乡宾夕法尼亚州举办竞选集会的美国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拜登（中）在斯克兰顿市街头摆出单膝跪地姿势，以示对有色人种抗议示威活动的支持。宾州在2016年大选中曾是两党选情胶着的“战场州”之一，也是民主党阵营在2020年着力布局的重点

某种意义上，本来也没有人指望拜登能以改革家的姿态提出一项大刀阔斧的施政方案。自从今年4月民主党内部另一位主要竞争者伯尼·桑德斯宣布退选之后，拜登在党代会上赢得提名、成为反特朗普阵营“共主”的结果早已变得水到渠成。新冠肺炎疫情对特朗普政府支持率造成的显著打击，使得许多观察家已经不再关心“拜登说了什么”，而是热情高涨地讨论起了假如这位77岁的老人在当选之后由于身体状况恶化不能履行职务，什么人可能成为他的继任者。因此，获得副总统候选人提名的少数族裔后代、加州女参议员卡马拉·哈里斯（Kamala Harris）在四天的大会期间反而赢得了更高的媒体关注度。人们开始讨论一些相当离奇的细枝末节：一对分别拥有印度和牙买加血统的移民夫妻的女儿，究竟属不属于“非裔美国人”？哈里斯为什么选择在婚后保留自己的原姓，而不是改冠丈夫的姓氏埃姆霍夫？作为资深检察官，她会如何看待“弗洛伊德骚动”？

尽管如此，民主党大会依然需要拜登的演讲来对竞选政纲做最终定调。DNC此前公布的大会主题是“团结美国”（Uniting America）；换言之，认为特朗普的执政把整个国家推到了分裂和冲突的边缘，而拜登的胜选将会结束这一切。故而尽管拜登24分钟的演讲中并未出现指名道姓批评现任总统的语句，但依然频繁使用了“与光明而非黑暗结盟”“选择希望而非恐惧，事实而非编造，公平而非特权”这样意有所指的字句。他呼吁民众投票给他，以终结国家目前面临的广泛政治—社会—经济危机，并“团结起来，立志让未来的岁月更加光明”。

特朗普对这篇檄文的评论，照例是通过社交媒体Twitter发出的。他在演讲直播期间用一贯的尖刻语气嘲讽道：“47年的（从政）生涯里，乔（拜登）从未做过他现在所说的那些事。他永远不会改变，只是说说而已！”

和夹杂着纪录片镜头以及视频连线画面的民主党线上大会相比，8月24日至27日在北卡罗来纳州夏洛特举行的共和党全国大会明显要更常规一些。尽管防疫政策限制了前往现场的人群规模，志在连任的特朗普和搭档副总统彭斯还是选择从华盛顿飞往当地接受党内提名，只不过总统的演讲视频是出发前一晚在白宫南草坪上录制好的。与拜登的谦冲克制不同，特朗普的演讲长达70分钟，其中41次对拜登指名道姓，俨然已经找到了他口中华盛顿“深层政府”的罪魁祸首。而他最希望抛出、却不得不稍加掩饰的观点，则是借助长子小唐纳德·特朗普之口，在大会第一晚的演讲中公之于众的。小特朗普宣称，民主党人正在“攻击我们国家赖以建立的基本原则”；倘若拜登当选，美国势必滑向“无政府、暴力和压迫的绝境”。这种带有恐吓意味的话术，虽然只字未提5月下旬以来席卷全美的“弗洛伊德骚动”，却明明白白地将骚动造成的负面影响完全归咎于民主党。这也是特朗普团队自入夏以来对竞选纲领所做的最重大调整：从“让美国继续强大”变成了“法律与秩序”。

民主党倡导“恢复团结”，共和党则以“回归秩序”作为口号；虽有些许差异，反映的却是2020年一系列“黑天鹅”事件造成的变局。就在8个月以前，成功摆脱弹劾风险的特朗普凭借不俗的经济成绩单赢得连任看上去已经只是时间问题，而拜登能否获得提名甚至在民主党内部都是一个疑问。然而新冠肺炎疫情的意外暴发以及美国政府的拙劣应对改变了一切——截至2020年9月第一周，确诊感染新冠肺炎的美国国民数量已经突破61万人，其中18.6万人身故，两项数据均占到全球同类值的22%左右，而美国总人口仅占全世界的约4%。白宫在疫情初期拒绝承担责任、听任各州各行其是的做法显然对此有着巨大的加成作用。至于延续长达3个月、余波迄今未息的“弗洛伊德骚动”，它不仅构成了上世纪60年代黑人民权运动之后规模最大的族裔冲突，连带也使无政府主义、非主流右翼等过激思想再度蔓延到街头政治中。美国社会的撕裂已经变得公开化。

距离11月大选投票日已经只剩最后50多天；两大党在结束各自的全国大会之后，正式开启了冲刺模式。在民调中保持领先优势的拜登希望能够确保在关键“战场州”的得票率，特朗普则开始转攻具有决定性意义的郊区人群，力图将他们吸纳进自己的支持者中。然而关于如何在选举结果尘埃落定之后的美国重建共识，迄今为止两党皆未给出答案：特朗普再度卸责于“深层政府”固然是一种伪善，拜登将撕裂的结果完全归结为特朗普本人无能、却拒绝承认特朗普的崛起已经代表了美国社会以及公共政治的分裂，同样属于选择性失明。以“凝聚共识者”的面貌出现的拜登，对于究竟何谓“共识”，似乎仍未想清。大选之年的美国，距离“团结”尚远。

8月27日，特朗普（右一）及其子女在白宫南草坪录制完接受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的演说后，向1500名前来旁听的嘉宾挥手致意

“挤水分”与“郊区起义”

2016年11月，以“搅局者”面貌出现的政治素人特朗普意外战胜被舆论普遍看好的希拉里·克林顿，使得观察家对美国政治的解读从此进入一个混沌区。一方面，特朗普自选战开始起在民调中的支持率就一直落后于希拉里，最终获得的普选票数量（6298.4万余张）和得票率（46.1%）也双双不敌对手，似乎验证了“支持特朗普的人属于少数派”这一猜想；另一方面，凭借在中西部“摇摆州”以微弱得票率优势实现“赢家通吃”，特朗普在选举人票方面最终以304票对227票的结果实现了对希拉里的压制，从而终结了民主党的8年执政期。

2016年的选情揭示了一项重要事实：特朗普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足以赢得多数选民普遍认可的竞争者，他的优势集中在特定地区的特定人群中。而无论是专业民调公司还是新闻媒体在选战期间组织的调查，都会倾向于采集尽可能全面的样本，这恰恰不足以反映特朗普票仓的独特性。希拉里在民调结果长期领先4%、最终普选票多2.1%的情况下，依然输掉选举人票之争，凸显出对民调数据“挤水分”的必要性。这就是为什么尽管拜登的支持率优势自今年4月起就呈现节节攀升的态势，特朗普仍然坚信自己有可能在11月实现绝地反击。

选举分析网站“库克政治报告”撰稿人之一、长期从事众议院选情分析的戴维·沃瑟曼（David Wasserman）认为，鉴于某些地方州和特殊人群与全国选情之间的张力在21世纪初的美国选举中已经变得越来越显著，而总统大选实行的选举人票制度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手一票”，选战期间的全国性民调与最终揭晓的结果之间可能存在一个相当可观的“水分区间”。由此回看2016年选情，希拉里在后期民调中的4%领先优势便属于水分，它们在“摇摆州”无法转化为相应的选举人票。而在2020年9月第一周，特朗普的民调支持率只有42%，落后拜登约8%，这个差值甚至超过了2008年奥巴马击败麦凯恩时的实际胜出份额，很难想象会转化为最终得票率。由于当下美国地方政治和民间社会的分裂状况相较2016年更为严重，拜登的领先优势甚至有可能要被挤掉一半水分。假如特朗普能在9、10两个月把差值缩小到5%以内，拜登阵营的处境就会变得极度微妙。

不仅如此，在2016年公布的一系列民调数据被最终的选举结果大大羞辱之后，到今年8月底为止，美国主要民调机构对11月大选的走向预测要么极度谨慎，要么干脆选择保持沉默。这种异乎寻常的低调，除去来自对全国—地方二元结构以及“数据水分”的重新解读外，还和特朗普剑走偏锋的选战策略有关。作为一名非主流政治人物，特朗普在他的第一个总统任期内从未获得过全国半数以上民众的支持。即使是在新冠疫情出现以前，他也仅能维持大约45%的民调支持率，更多时候则是44%。换言之，2016年大选中获得的46%普选票，很可能已经是特朗普的支持人数上限；而今年9月初的42%，则是其最可依靠的基本盘（票仓）。但特朗普同时又具备有效拉低竞争对手得票率的能力——无论是2016年给希拉里造成重创的“DNC邮件门”，还是去年针对拜登父子政治操守的“乌克兰电话门”，所欲求取的都是使对手名誉扫地，从而动摇其在“战场州”的支持者。

更进一步看，2016年大选中，特朗普在密歇根、新罕布什尔、宾夕法尼亚、威斯康星这4个州和希拉里的得票率差值都不足1%，另外还有5个州双方的得票率差值在1%到2%之间。正是在这9个“战场州”里，共和党一举拿下5个，奠定了最终胜利的基础。由此看来，本世纪初小布什和戈尔、克里同时在十多个“摇摆州”展开厮杀的情形已经发生了重大改变。在全美政治极化倾向愈发明显的今天，大部分州的“站队”立场从一开始就已经确定，决定成败的“战场州”则收缩到了6个左右。其中，密歇根州（4年前特朗普在这里只赢了0.23%）自今年年初以来始终保持支持拜登的势头，两党争夺的焦点遂转移到了威斯康星、佛罗里达等另外5个州。

共和党“失去”密歇根州，部分源自引人注目的“郊区起义”（Suburban Revolt）现象。据区域经济咨询公司Impresa创始人、资深分析师乔·科特赖特（Joe Cortright）估算，最近10年，整个美国居住在距离城市中心3英里范围内、年龄在25岁到34岁之间的青壮年人口数量增加了整整30%。新生代企业巨头、尤其是互联网公司大部分倾向于将总部设在靠近高等院校和大都市的城郊地区，这些企业的雇员以及潜在雇员自然也更倾向于搬迁到其周边。相应地，被迫留在基础设施老化、治安状况不佳的老城市中心区的主要是低收入群体。新一代郊区居民大部分接受过高等教育，收入水平位于中产阶级区间，女性和移民后裔（尤其是亚裔和西班牙裔）的比重较一般地区为高。这个新兴中产群体在里根时代曾经是共和党的传统票仓，但特朗普个人的政治作为以及他对移民和女性不加掩饰的敌意使得这部分选民转而易帜，倒向了老成持重的拜登。今年春天，正是郊区选民帮助拜登击退了民主党内部的主要竞争者、倡导激进社会变革的桑德斯——后者的支持者主要是市区低收入人口以及经济压力沉重的大学生——如今，他们又有可能成为民主党最终胜选的关键。

特朗普并非没有意识到郊区群体的重要性。8月12日，他在Twitter上发言称：“城郊主妇将会投票给我。她们渴望安全，对我终结了允许低收入群体入侵她们所在社区的住房建设项目感到激动。假如拜登当选，那个项目就会变本加厉地重启。”小特朗普在8月24日晚演讲中的夸张表态，希望吸引的显然也是经济状况刚刚稳定下来的年轻中产群体的关注。问题在于，特朗普父子并不真正清楚新一代城郊居民的权益诉求——据林登·约翰逊时代担任过全国城市问题委员会主席、以后长期在纽约州从事市政规划和公共住房开发的民主党籍政治家理查德·拉维奇（Richard Ravitch）分析，城郊居民作为一个还在形成中的新阶层，和低收入群体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剑拔弩张。新冠疫情暴发之后，纽约、西雅图等大城市近郊迅速出现了廉价出租房供不应求的现象，足以证明当公共开支骤然收紧、就业形势急剧恶化时，郊区中产完全可能重新沦为低收入者。在这种情况下，倘若联邦政府把公共住房开发项目的存废当作挑拨郊区中产和市区低收入者关系的武器，结果很可能适得其反。但特朗普显然不这么认为，在7月30日的一次电视访谈中，他甚至宣称：“激进左派民主党把城市经营得一团糟，为什么还要（拨款建造廉租房）来奖励他们？”对这种表态，观众将会用选票做出回应。

2020年9月10日，刚刚在民主党全国大会上获得副总统候选人提名的加州女参议员卡马拉·哈里斯与丈夫在佛罗里达一家餐厅取外卖。对哈里斯的提名是民主党意在争取少数族裔支持的策略之一

拜登还没有答案

对民主党人来说，4年前的失败使他们收获了一条弥足珍贵的教训：在选情瞬息万变的“战场州”，最后阶段有针对性的发力可能直接决定数十张选举人票的归属。希拉里在密歇根、宾夕法尼亚和威斯康星的得票率累计只输了1.71%，付出的代价却是丢掉这三个州的全部46张选举人票。若无这一变数，特朗普根本不可能上台。拜登对此的感受尤其特殊：作为一个宾州人，他的家乡将会成为大选的主战场，也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正是出于这种考虑，民主党阵营自4月初桑德斯宣布退选开始，就把争取的重点放到了威斯康星、佛罗里达等预期将会成为“战场州”的地区。在宾夕法尼亚，得到城郊居民支持的拜登成功重建了民主党在东北部的传统票仓；9月9日NBC公布的民调结果显示，拜登在该州的领先幅度达到了惊人的9%。被DNC选定为全国大会召开地的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是该州首府）选情走势同样喜人，特朗普死死咬住的态势从3月中旬起就瓦解了，拜登在随后5个月里的平均领先幅度达到了5.8%。特朗普甚至有一定概率失去他自己的选区所在地佛罗里达——这个拥有大量高龄退休人口的州本来是与共和党的票仓构成契合度更高的，但特朗普政府在新冠疫情中的拙劣表现带来了老年人的“倒戈”效应，拜登在佛州反而取得了1.8%的平均领先幅度。彭博社在9月8日发布的最新民调数据显示：在21世纪初历次大选的12个传统“摇摆州”中，特朗普仅在得克萨斯仍拥有可观领先优势，在艾奥瓦和佐治亚则是以微弱优势领先，其余9个州在过去5个月里的领先者都是拜登。

无需赘言，拜登一贯良好的公众形象对比重正在降低的传统中间派选民始终具有可观的吸引力。前俄亥俄州州长卡西奇、前国务卿科林·鲍威尔等建制派共和党人选择与特朗普决裂，转而呼吁自己的支持者投票给拜登，对民主党人同样是利好消息。问题在于，倘若拜登在11月如愿胜选，他能给美国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作为一名拥有36年参议员生涯的国会老兵以及2009～2017年的美国副总统，拜登在2020年选战期间是以奥巴马政治遗产的继承人自居的。他在族裔冲突问题上的调和立场，他针对环保、医疗、住房等社会问题提出的施政方针，无不与奥巴马曾经的陈述相仿。然而在整个选战期间，奥巴马正面支持拜登的表态一直极为有限，曾在奥巴马政府中担任过幕僚的本·罗德斯（前副国家安全顾问）等年轻政客更是直接质疑了拜登的才干和精力。就连最后被提名为副总统候选人的卡马拉·哈里斯，一年前也曾在公开场合重提拜登政治生涯早年的污点，批评后者对种族隔离政策采取默认态度。种种迹象显示，拜登并不是那个能提供“参考答案”的人。

不同于能言善辩、锋芒毕露的奥巴马和希拉里·克林顿，出生于1942年的拜登亲身经历过尼克松时代美国政坛的一系列动荡，形成了谨慎务实的作风。相比在万众瞩目之下展开辩论，他更愿意诉诸密室政治，在幕后讨价还价。奥巴马的8年总统任期内，国会曾长期由于共和党人的不合作而陷入僵局，此时拜登每每以协调者的身份出现，促成两党形成共识，对奥巴马的短处形成了补充。但当他本人成为民主党阵营的竞选领袖时，却因为缺乏一以贯之的清晰政见，迅速陷入到折中主义的混沌当中，并给特朗普留下了可攻击的口实。

8月17日，在特朗普于明尼苏达州曼卡托举办的竞选集会会场附近，一名抗议者（右）与警察以及特朗普的支持者发生对峙

在高等教育问题上，拜登最初并不赞成将学费豁免政策从两年制社区大学扩展到四年制普通高校。但为了安抚桑德斯的支持者、争取这位党内竞争对手提前退选，他在今年3月底突然改口称“应当允许来自中低收入家庭的学生免费就读大学”，无异于自我否定。针对美国社会严重贫富分化的现实，拜登的立场也显得摇摆不定。2019年6月17日，他曾在华盛顿的一个论坛上向贫困选民承诺自己当选后会建立一项扶贫基金。但在第二天和纽约商界的捐款人代表见面时，他又突然表示自己绝不会“妖魔化”富人群体，“（你们的）生活水准不会变”，似乎急于撇清自己不是桑德斯式的激进改革者。过于面面俱到，反而给人留下了不诚实的印象。

卡马拉·哈里斯这位女性副总统候选人的产生，同样反映了拜登的游移不定和机会主义特质。以从政履历论，哈里斯虽然担任过6年加州总检察长，但并无多少值得大书特书的业绩，在参议院也只是一介新人。她在2019年一度有意直接角逐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提名，为此不惜撕破脸面、对好友之父拜登（哈里斯与拜登已故的长子博·拜登曾是多年同事和好友）大加鞭挞，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拜登本人最心仪的搭档。但随着“弗洛伊德骚动”持续升级，种族主义话题在今年二、三季度的美国已经变成了热度最高的公众议题，兼具有色人种、移民后代、年轻女性三重身份的哈里斯遂成为最符合“政治正确”标准的副总统候选人。拜登也最终舍弃了自己更欣赏的前国家安全顾问苏珊·赖斯等潜在人选，确认与哈里斯搭档。从票仓构成和选民心理看，非裔美国人以及年轻女性本来就是拜登的核心支持群体，即使没有提名哈里斯这一操作，他们也不会倒戈支持特朗普。但民主党阵营执意要加上这个过于“应景”的环节，反而暴露了他们只是对现实亦步亦趋，缺乏真正的远见。

和4年前时时流露出精英意识与优越感的希拉里·克林顿相比，拜登为人亲切朴实，颇受蓝领群体欢迎。他在青年时代遭遇过妻女意外身故之痛，72岁时长子又因病去世，个人命运令人同情。故而除去几桩证据可疑的性骚扰指控以及一个屡次卷入麻烦的小儿子外，一般美国民众对拜登的个人形象都持肯定态度；当竞选对手是言行无忌的特朗普时，反差感就更加强烈了。但仅仅是“好人”和“识时务者”并不足以回答2020年美国面临的问题——关于如何挽救在第二季度又萎缩了9.5%的GDP，如何为一度达到1700万之众（现已在下降中）的失业救济金领取者提供工作，如何为“弗洛伊德骚动”画上句号，拜登目前提出的还只是泛泛之见。

更重要的是，拜登的对手已经决心背水一战。9月9日，共和党全国委员会（RNC）对外公布称：特朗普的竞选委员会以及共和党各级筹款组织在整个8月共募集到了2.1亿美元的捐款，是今年以来的新纪录。特朗普本人也表态称必要时会动用1亿美元的个人资金投入选战。面对企图借助舆论攻势以及强行重启经济扭转不利局面的特朗普，拜登需要正面回应的问题只会越来越多，直到11月3日深夜计票结果最终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