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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救援:对长江要有敬畏之心

作者:admin 2020-08-08 我要评论

7月6日,武汉市民在长江大桥下游泳(南飞 摄) 口述/张建民 记者/张从志 实习记者/孙一丹 摄影/南飞 长江与汉江交汇之处,便是武汉三镇地理上的中心,两江沿岸的...

7月6日,武汉市民在长江大桥下游泳(南飞  摄)

 

口述/张建民 记者/张从志

实习记者/孙一丹

摄影/南飞

长江与汉江交汇之处,便是武汉三镇地理上的中心,两江沿岸的人民因水而聚,因水而生,但也有一些人被江水夺走了生命。2010年,一帮民间的冬泳爱好者自发组建了武汉长江救援志愿队。10年来,队伍从100多人壮大到1800多人,50岁以上的占70%左右,已发展成为武汉市乃至整个长江流域最大的水上救援队之一。

队员入队时都要签署一份报名登记表,在报名须知中有这样一条:“本人报名时意识到所志愿参与的救援行动本身所潜在的风险:包括人身伤害、物质和经济损失、工作受误,并且可能得不到合理的赔偿。”这条须知后来被媒体称为队员们的“生死状”。

以下是救援队队长张建民的口述:

武汉长江救援志愿队队长张建民(南飞  摄)

 

10年,700条生命

武汉的市民对水是很有感情的,我们叫江城,长江和汉江穿城而过,水在我们的生活当中是非常重要的。每年6月到9月这段时间里,先是高考结束,然后是放暑假,蛮多学生成群结队地去江边玩,还有外地来旅游的、务工的也比较多。

今年防汛期间,我们救援队主要的工作是负责城市内涝的巡查,如果市内连续下了几天雨,排水不及时,有些地方就会被淹,应急管理局会通知我们帮忙转移疏散群众。另外一项工作就是巡堤,武汉关超警戒水位后,我们每天要派一两条冲锋舟去巡视江面,看一下水情,再就是看一下江里面有没有人游泳,如果有,我们得劝阻他,遇到危险了,就得帮一把。

江里的水位涨起来后,下江游泳的风险比平时要高很多,水流很大,还有一些暗流、漩涡。上个月底在汉阳门的大桥底下,有个老同志就遇到了麻烦,他平常游个来回没问题,可水流一大,游到对面的桥墩后,他就游不回来了,只能等在那里求救,最后我们汉阳门的支队下去把他救上来了。

夏天,武汉最热闹的地方就在江边,武汉又是个火炉城市,蛮多市民会把小孩带到江边去纳凉,大人一疏忽,就容易出事。所以,我们救援队建立了一个常规值守制度,每年从6月1号到9月30号,在两江四岸一共布了20个固定值守点,给队员排了班,轮班到各自的值守点去守着。今年因为新冠疫情,常规值守一度暂停了,我们就暂时变成了自愿值守,到了汛期,大家基本都出来了,有七八百个队员参加了志愿值守。

值守的制度在2010年救援队建队的时候就开始了,一般情况下,一个值守点里,早中晚每个班都有三五人同时在岗。我们都是利用队员各自的空闲时间,有的是下班之后,有的是周末,还有的队员已经退休了,时间就比较自由。我们的值班表还要备案到武汉市水上公安局,每天都有一个值守日志,要记录发生了什么事。水上公安不定期地到各个值守点检查,到了年底,这本日志交给他们。

队员们都是义务来值班的,没有一分钱报酬,而且除了这20个固定值守点,我们还有40个非固定的点,也有不少队员在那守着。比如旅游景点这种人员特别密集的地方,搭了一个活动板房或者集装箱,在里面放一些救援的工具,搁几把椅子,每天一帮一起游泳的老伙计在那儿守着。他们对自己的地盘熟,有什么情况都能照应到。夏天过后,我们就不排班了,因为水开始变凉了,一般的市民也就不会下水了,到9月15号以后,在江里的人极可能是自杀的人。

我们这边救人以后,首先要打110报警电话,还要拍视频。到了年底,我们的数据必须跟水上公安的出警记录来对比,看是不是一致的。根据水上公安局对110报警电话的统计,武汉这些年水上事件的发生频率一年比一年减少,我们救援的人数也一年比一年减少。2010年建队时,一年在江里面溺亡的有七八十人左右,往年多的时候甚至有100多人,现在每年只有20人上下。去年,我们总共救起了62个人。如果从建队算起,到今年有10年,我们总共救起了700多人。

7月6日,武汉市因暴雨而提高洪水响应,防洪应急反应从三级提升到二级。图为一个男孩在武汉长江大桥上奔跑戏水(南飞  摄)

 

从“搭把手”到专业救援

在救援队成立之前,武汉江边就有大大小小十几支冬泳队了。我最早就是武昌大堤口冬泳队的,那时候冬泳队大的有几百人,小的只有三四十人。大堤口冬泳队是我在2006年创立的,其实这之前我们就有一帮人在一起游泳了,那时候主要还是为了锻炼身体,如果发现有人溺水,我们就去帮他一下,用武汉话叫“搭把手”。

我第一次在江里救人就是在2006年,那次我自己都差点“挂”了。当时也是夏天,有一对夫妇带着孩子在武昌的江滩逛,因为岸坡上有青苔,小孩不小心踩到了,滑进了江里。我记得那个孩子的父亲当时还穿着长裤、长袖的白衬衣,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腰包上还挂了个手机。他很快就跳下了水,想去救孩子。当时我刚刚游完一圈,坐在岸边,我以为这个父亲会游泳,谁想他根本不会游泳。没过多久,我们就只看到两个脑袋在水里一上一下的,岸上的那个妈妈就大喊救命。当时我们一起下去了三个人,我首先把小孩拉了过来,另外两个队员就把父亲捞住了。

当时我还不知道怎么救人,什么东西都没带,那小孩十来岁,非常胖,我从正面一把就抱住了他。我是到后来才知道,这是水上救援的大忌,因为这样,我就不能往前游了,只能仰泳,让小孩子趴在我上面。好不容易到了岸边,因为上面有青苔,根本站不住脚,还好岸上的人把小孩拉上去了。人都被救上来后,一家三口没说一个谢字就走了。当时岸边蛮多人在看,说他们怎么不说声谢谢就走了,我当时也呛了水,就说算了,人家也是被吓到了。我下去的时候还真没想太多,后来在岸边站不稳,喘不上来气的时候就有点后怕了。幸好他们离岸边还不太远,不然我就上不来了,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那个时候还没有微信群,我们是靠一个叫“悠游网”的网站交流。慢慢地,有很多人就开始在上面分享救人的经验,有人说今天我们救了一个人,是怎样救的,明天再研究研究,其实都不是专业救援,都是凭着一腔热情。2010年的时候,救援队的老队长俞关荣发出号召,建议大家一起组建一支水上救援队。18支冬泳队的队长都响应了号召,当年就成立了长江救援志愿队,有100多人加入了队伍。之前的民间散班子慢慢开始组织化,有了凝聚力,队伍也不断壮大。到今年,我们登记在册的队员已经有1871人。

我们的队员入队时都要签署一份报名登记表,在报名须知中有这样一条:“本人报名时意识到所志愿参与的救援行动本身所潜在的风险:包括人身伤害、物质和经济损失、工作受误,并且可能得不到合理的赔偿。”这条须知后来被媒体称为我们的“生死状”。其实对新人,我们也是要经过考核的,游泳水平起码要能自保,你起码要能游出去400米,再游回来。体能上,我们跑步要达到5公里,还有心肺等要求。我们还会定期培训救生技能,平时也会有各种训练,包括游泳、冲锋舟,还有水下救援等等。

我们队伍的年龄结构一直偏大,50岁以上的占70%左右,大部分是已经退休的。他们来自各行各业,有公务员、教师、警察、工人。不同的年龄,他们所发挥的作用也不一样,像年纪比较大的就在江边值守,因为他有时间,可以从早上待到晚上,中午带一盒饭来,一旦发生了情况,马上救援。我们有责任感,而且平时也学习了救援技能,人能发挥作用,就有成就感。

不过在救援当中,我们一般是不鼓励队员下水施救的。水上救援的时间一般是一分半到两分钟。如果你不懂救援的话,被救人全身的力量压在你身上,水性再好的人也游不了多远。这10年积累起的救援经验告诉我们,救援要以团队优先,一定不要轻易下水,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下水就更危险了。救援之前你要进行评估,要科学救援,我们不希望你因为救别人而把自己的命丢了。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首先你要保护好自己,尽量不要徒手救援。

所以,我们团队现在有“三宝”:救生杆、救生圈和抛绳包。离岸边近一点儿的,我们可以扔救生圈,或者伸救生杆把人给拉回来;再远一点儿的,我们可以把绳子挎在自己身上,然后把绳包扔出去,这种绳子会漂浮在水面上,等落水者抓到就能把人拉回岸边。大部分的救援事件都发生在离岸边比较近的水域,有了这些工具,近岸的救援就不用队员下去了。

长江救援志愿队队员在武昌江滩巡查(南飞  摄)

 

如果遇到那种离岸比较远的情况,我们一般都会团队行动,个人不会贸然下去。2017年冬天的时候,武汉长江大桥上有一对母女跳江。那位母亲30来岁,跟老公吵了架,从外地跑到武汉来轻生。她先把小孩从大桥上扔下来,接着自己也跳了下去。小孩才三四岁,落水的地点离岸边有100多米,我们有个支队正在那里值守,小孩从桥上落水的时候,队员们就听到水“轰”的一响,再一看,又有一个人从桥上跳下来了。队员们赶紧下水游过去,那是在冬天,当时母女俩穿着羽绒服还没沉下去,要是在夏天就完了。队员把母女俩带到岸边以后,给小孩做了心肺复苏,小孩还吐了一口方便面出来,是过早时吃的。然后妈妈也醒了,醒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摸自己的小孩,说明她还是在乎小孩的。当时大家都蛮感动的,因为这种救援的难度实在太大了,两个都能救回来是个奇迹。

过去这些年,我们遇到太多的救援失败案例了。水上救援的黄金时间只有4~5分钟,如果溺水超过4~5分钟,成功率就很低了。我们搞了20个值守点,每天派那么多队员去值守,按我们的话,叫作“守株待兔”。有的救援队都是在屋里等110的电话,再开车过去,等你去的时候,你还能救人吗?你只能捞尸了。我们虽然不可能一天24小时值守,但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只要出现情况,第一时间就能采取行动。所以我们长江救援队为什么救活成功率这么高?因为我们是现场值守,把人救起来之后再跟派出所打电话。有的人被救起来以后,情绪会比较激动,所以我们要给110打电话,再加上110跟120都是联动的,在我们施救的同时,要争分夺秒地把120救护车带过来,万一我们做心肺复苏没有把人救回来,120来得及时的话可能还有希望。

洪水的记忆

我是1955年出生的,1998年抗洪的时候,我已经参加工作了,在武汉国棉六厂的车间里担任书记,当时是负责巡堤。那会儿我们有个时髦的词语叫“管涌”,我们从堤段的这头儿到那头儿来回巡视,看有没有地方冒水或者有裂缝。那一年是最危险的,就怕出现“管涌”,我们巡堤巡了半个月,直到水位退下去。现在武汉城市建设搞得不错,今年这么大的水还很少发生内涝,堤防也没有出问题。2016年的时候,武汉市内到处都是内涝,大家都说“到武汉来看海”,公交车在水里开,跟海上行舟一样。今年情况好很多,降雨虽然也很大,但很多地方都没有积水。

2016年发大水的时候,我们救援队还第一次参加了洪水救援。队里的秘书长郝振海带队去了武汉市新洲区。我们是在7月2号的凌晨2点收到的救援电话,一般到了防汛期间,我晚上手机都不关机。当时新洲的一条河发生了决口,那时我们队里没有车子,也没有雨衣,缺少专业工具,准确来说还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野外救援队,什么东西都没有,凭着自己的一腔热情,想去帮别人。郝振海带着两条冲锋舟,最后还是队员开了私家车把大家拉到了新洲区,雨衣还是一个住在劳保用品一条街附近的队员,大早上敲开店家的门买了20套。

后来他们又去了荆门市,赶上屈家岭水库泄洪,水流太急了,差点把冲锋舟冲跑。当时有一对母子,小孩得了重病困在医院里,医院被淹了,他们孤立无援,最后是郝振海带队过去把人转移出来了。1998年洪水之后有一首歌流行很广,那个年代的人都会唱,叫《为了谁》,“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却知道你为了谁”,那时候大家对这句歌词有了深刻体会。

洪水救援和江面上的救援很不一样,洪水变化多端,水势是不停变化的。在荆门屈家岭的时候,我们船上的船桨掉到水里了,队员赶紧跳到水里去捡,结果人差点被水冲跑。那一次我们都没有这个意识。在外面到了晚上没地方住,周边全都是水,水越缩越紧,就留下那么一小块地方,蛇、青蛙全都赶过来了,人坐在那里,“嘣”的一下,一只青蛙就弹到你身上来了。有了那次的经验,我们后来就买了一些帐篷、雨衣,还有一台车,也筹集到了一些必要的救援装备。到今年,我们的装备就比较齐全了。

我们是一个民间组织,没什么收入,不少器材都是水上公安局发给我们的。武汉市每年举办“7·16”水上马拉松,我们救援队去负责水上安保,所以才有一点儿收入,都用来添置救援装备了。还有一些爱心企业也会给我们捐赠,前几天湖北省应急管理厅也给我们捐赠了一台水上机器人,是救人用的,它像一个遥控的冲浪板一样,比方说这边有个人喊救命,我们可以遥控机器人过去,把他拖回来。这样高科技的东西,我们也是第一次用。

你问我为什么要去参加洪水救援?其实不管江河湖海,我们都是可以去的。我们本来就是一群游泳爱好者,水性好,对水了解,只要我们有能力、有资源的话,当然希望去搭把手,与人为善,做点好事。

敬畏生命,敬畏长江

今年2月6号,我们的创始队长俞关荣在武汉因为新冠肺炎去世。他本来身体不错的,1月11号发病后拖了一阵,18天后才住进医院。住院之后,他们夫妻两个再没见过面,今天他老婆还来了我们这里,和我们一边说一边哭。俞队长的儿子22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在工厂上班的时候触电,人没了,他就这一个儿子。有一年,他去爬了珠穆朗玛峰,回来后说,登顶那一刻,他自己都想跳下去了。也许就是因为儿子的事情,俞队长后来才尽心尽力创办了这支救援队,他觉得自己的家垮了,不愿意看到别人的家也垮了。

在江里游泳和在泳池里那是天壤之别,在江里你就感觉自己像鱼一样,人和江是融为一体的。以前总觉得江水脏,可是你见过游泳池里能养活一条鱼吗?但是江,不是你技术好就能随便下的。去年“7·16”渡江节的时候,我们一个队员带了一个青年队培训,他们在武汉市体育局测试过,游泳技术好得很,结果到了江里面,有个人游了十几米就往回游了。他不是怕了,而是因为泳池的水是清澈见底的,他能看到底,江里是看不到底的。我们问你为什么往回游啊?他说我心里慌了,我不知道到底游到哪儿了,对距离产生了恐惧。

泳池里是风平浪静的,江里可不是,一会儿一个浪打过来,你得知道怎么避让,你连呼吸换气的方式也不一样,在江里你要随时准备那口气会进水,如果你没这个心理准备,浪一打过来,你一张口呛进了水,心里就慌了。而且长江每一个分支、每一个河段的水流都不一样,除非长期在一个地方游泳,你才晓得你这个区域水流怎么样,河床是什么情况。像有的江滩你可以走进去很远,水都很浅,有的多往前走一步,人就“咚”地滑下去了。所以为什么蛮多外地人到汉江或者长江里游泳,他认为自己游泳技术还可以,但下去一游就感觉不对头了。

我们救援队一直是不支持私渡长江的。因为长江周围有轮船来来往往,私自渡江一是不安全,二是影响航道。每年因为私自渡江,江水起码“吞”进去两三个人。溺亡有各种因素,有不少是自己身体有潜在的疾病,比如心脑血管疾病,也有哮喘的、癫痫的,他游着游着突然发作了。我们队内历来是禁止私渡,对于队外其他人,我们是不支持、不提倡、不反对。我们一年四季在江里游泳,对长江是要有敬畏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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