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谢驭飞)

还在封锁中，无所事事，时常跟家里通电话。今天我妈忽然问我：“你有没有某某的微信？”某某是我小学同桌。我愣了一下，不知怎么想起这个，不过说：“有啊。”我妈说：“我今天给她妈照了两张相，她妈没微信，你能给转一下吗？”原来是为这个。

我爸妈住的是单位的家属院，现在人们可能会称之为“时代的产物”。在这个院里，很多人又当同事又当邻居过了二三十年，不仅认识彼此，也认识彼此的儿女孙辈。我结婚以后带配偶回国，后来又添上孩子。几次以后，别人单独看见我家孩子被他爸带着溜达，也知道这是谁家的女婿了。只是到了我这一代，还留在这个家属院的就很少很少了。远走高飞的有许多，留在当地的也不在原单位工作。当年的小学中学同学，现在做什么的都有。我们的父母还在原地，退休以后，他们似乎也时常讲起关于我们的事。有时我妈转述谁谁谁又怎么怎么样，我脑子里浮起来的形象还是在小学教室的课桌间。

我从我妈那里收到了别人妈妈的照片，在微信上转给了小学同桌，并且说明为什么会忽然发照片。我同桌感叹：这费劲，一个院住着的人，发两张照片倒转了半个地球。我一怔，想起果然是这么回事。社交软件天涯若比邻，用惯了以后，别人跟自己的时区差多少小时可能还有点概念，地理间隔到底多远则很少会想到。有时我给宝宝拍照，一边发给楼下的配偶一边发给爸妈，这两拨人也隔着几千公里，他们会几乎同时收到我的信息，有时会几乎同时回信。

无独有偶，配偶感叹因为电脑对电脑之间的传输太慢，他把一批文件上传到dropbox，然后用另一个电脑打开。文件去加利福尼亚转一圈，比同室蓝牙还快。我平时也经常这么做，正在写的文档和图片存在苹果的云存储中，可以同时在办公室和家里编辑，不必一次又一次地备份。我打下的字词句子会被拆解成小小的数据包，一串串地由电脑发出去，不一定储存在一个地方，可能就连最好的网络工程师也没法弄清楚我的一篇小小的文章在那看不见的云中共有几个物理存放点。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打开文件的时候所有的字句都如我上一次保存它时显示的一样就可以了。

有时电脑会忽然死机，重新启动以后软件似乎要补偿我，提供给我一份自动保存的文件，问我要不要留下。这个自动保存的文件来自我的内存还是来自我的硬盘，还是来自更远的我不知道的地方？在《射雕英雄传》中，《九阴真经》本来只有一本。黄药师的妻子读了下卷一遍就硬拷了下来，默写给她的丈夫。这一半《九阴真经》被黑风双煞偷去，陈玄风把它刺在胸口皮肤上，抄本变换了形式，还是只有一个。几经辗转，一度世界上唯一保存了全份《九阴真经》的移动硬盘是郭靖。到了《倚天屠龙记》，《九阴真经》已经失传百年，直至从屠龙刀和倚天剑中重新现身。然而在活死人墓明显还有另一个正确的拷贝传了下去，因为姓杨的女子也会使九阴白骨爪。

两个老太太的照片，绕了半个地球，产生了多个拷贝。除了她们的儿女之外，还有谁会看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