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斟酌，还是选择了这四个字作为标题，以写在奕山被革职后、接替之特普钦的精神和工作状态。“惨淡经营”也是经营，更能见出那份坚忍执着和苦心孤诣。此前数任黑龙江将军不能说一点儿事情没做，但多属被动应对，谈不上通盘考量和经营（往大里说叫“经略”），到特普钦才算来了一个认真做事的人。

那是一个讲究族属和出身的年代，又处处呈现着交错混杂。很多满蒙大员热衷于整一个汉族的姓氏或字号，虽皇族王大臣而不能脱俗；而一些汉族大吏则以在旗为荣，如大学士孙士毅，在濒死时还要提出入旗请求。特普钦（1801～1887）出身于汉军旗，本姓张，却有着一个很满洲的名字。他本来也想走科举做官的路，21岁考中秀才，接连两场乡试不中，遂投笔从戎。这条道上更是充满艰辛与危险，然比较起那些大字不识的庄稼汉，较高的文化素质使他脱颖而出，在军中一步步拾级而上。咸丰七年（1857）九月，因黑吉两地局势严峻，调盛京协领特普钦署吉林副都统。署职，是清代使用官员的一种常见方式，即代理，予以职权而级别不变，其中情形千差万别，说到底还是组织人事部门觉得资质欠缺，为以后换人留有余地。几个月后，吉林将军景淳受命去处理蒙古喀尔喀部与巴尔虎部的地界争端，有旨命特普钦暂署将军，也证明他到吉林后颇得上司赏识。

《瑷珲条约》签订后，俄方不断派人进入乌苏里地域，黑龙江城拦截不住，吉林方面也拦截不住，特普钦想出一个对殖民者的新说法：条约中乌苏里江至海，系专指在江上行船，“并非准其上岸”。咸丰帝以过于牵强予以否决，却对动脑筋想办法的特普钦留下印象，撤革奕山后，即命特普钦署理黑龙江将军，差不多算是火线提拔了。

特普钦上折谢恩，曰：“前以协领越署吉林将军印务，数月之久，已形竭蹶。兹复谬蒙逾格，将协领开缺暂署黑龙江将军事务，该处地当边要，为俄夷接壤之区，实恐难胜任，不禁警惕弥深。”译成白话大致为：自己以一个从三品的协领，越级署理了几个月的吉林将军，已经觉得竭尽全力。现在又蒙恩破格派往与沙俄接壤的黑龙江署职，责任更大，实在是担心不能胜任。他请求“进京陛见，跪聆圣训”，皇上说不必了，赶紧直接上任去。至于特普钦奏折中所说的“越署”“逾格”有无言外之意，谕旨中不予理会，其级衔仍是协领，将军职务前仍加一个“署”字。

这份谕旨以军机处字寄发出，重点在于告知他和景淳，穆拉维约夫大约在九月下旬由庙街返回海兰泡，命特普钦抵任后前往约见穆酋，宣布圣谕，不许俄军再赴乌苏里，不准俄商前往三姓城，并尽量在左岸争取地盘，谕曰：

黑龙江左岸空旷地方，前经奕山许给该夷，本属失计，特普钦亦当向其言明。现在该夷占据之处，划清界限，立定四至，不得将左岸空旷地方，全行许给。该夷如不允从，该署将军务当竭尽心力，设法开导，如能挽回几分，庶左岸得有几分，免其骚扰，方不至蹈奕山故辙。

特普钦不敢怠慢，抵任后第三天，就携带将军府那一套旗牌印信赶往瑷珲。他在那里等了约10天，不见音信，将军府中还有一摊子事务要处理，无奈折返，而路上又闻知老穆来了，一面派人过江在俄人所修驿道旁守候，一面急急往回赶。结果老穆拒绝会晤，并接连派人拆除乌鲁苏和乌苏里两个清军卡伦，气焰嚣张，特普钦并无反制能力。此时军机处那帮子废物还在自说自话，命他对穆酋采取强硬措施，命他对俄国村屯周边加以限制，全不知当地实情。

从底层一路打拼上来的特普钦是个明白人，既知与俄国兵力之悬殊，硬碰硬必然吃大亏，亦知皇上信赖的是肃顺等妄人，必须说几句对俄的硬话才能让他们舒服。可所有的旨意都难以完成，怎么回复？那就学习景淳好榜样，大讲执行的过程，将自己与属下做出的努力详细奏报，记述爱绅泰在浮冰中的冒险渡江，记述爱绅泰宣示圣谕时与穆督针锋相对的争吵，尤其是唤入高大威猛的管炮佐领、令在场俄人包括老穆“共相起立环视”“亲身给酒，令其与人各饮一杯”一段，绘声绘色，咸丰帝读后很是开心。特普钦并不隐瞒俄方的种种挑衅行为（如到中国人屯落持枪巡行，散发传单，强买粮食，还在正对着瑷珲城的江边建了一座房子），同时写采取的措施和坚定的交涉。面对质询，穆督说是传递公文用的，并提出由陆路经齐齐哈尔向北京送信。特普钦说自己饬令“爱绅泰严行拒绝，不准放行”，似乎是扳回一局，也受到皇上奖誉。对俄方两次烧毁乌鲁苏卡伦之事，他也详细讲述己方的抗议、抗争与最终的无奈，取得了朝廷的理解，未予处分。

穆督擅长情报搜集，在海兰泡期间应对特普钦查了个底儿掉，不免轻视，拒绝与之会晤，未承想遇到的是一块硬骨头。前两任黑龙江将军都是黄带子（即大清宗室出身），都有一个御前大臣的头衔，也都试图扭转颓势、稳定边疆，见势不好又都抽身而去。特普钦受命于危难之际，无背景无靠山，却能咬牙苦撑。皇帝口口声声说黑吉为满洲根本之地，说绝不可以放任沙俄侵占，下了一道道严旨，可实际上从未把保卫大东北摆在前面。先是镇压太平军和捻军，接下来英法联军进犯大沽口，然后又是京师保卫战，哪一次都要征调黑龙江和吉林马队。边防空疏，财赋凋敝，民人稀少，朝廷还是不断地从这里抽调兵员，要求自备马匹和武器，谁任将军也不敢拒绝。可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特普钦整顿作风，鼓舞士气，发现和提拔能员，对防边固边采取了有效对策：

其一，在瑷珲整顿军伍，命养育兵和西丹“与该城官兵一体操练”；并下令后路各城加强练兵。

其二，制定章程，在鄂伦春等部族中组织团练，并根据所在地域，分为“五路鄂伦春”“三路鄂伦春”，分布于要隘之地。

其三，增添了四座边境卡伦。这也是乌鲁苏卡伦被焚后，特普钦采取的应对之策，不光是立刻在于右岸重设卡伦，而且自额尔古纳河口始，又选定三处重要河口设置卡伦，并制定出会哨巡查的章程。

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项长远措施，特普钦奏请解禁对关东的移民限制，山东等地的穷苦农民争相前来，“担担提篮，扶老携幼，或东出榆关，或东渡渤海，蜂拥蚁聚”，逐渐解决了黑龙江地广人稀的局面。有了人也就有了开垦和收获，有了民气和兵员，甚至在雅克萨对面的小岛上，也出现了一个以山东人为主的村庄——古城村。

特普钦能关心民众疾苦，对诸路鄂伦春订出具体的接济措施，而局势一经平稳，即解散团练，令其回屯生计。他对沙俄始终高度戒备，多次驳回其借道、借马的请求，从不与俄方官员搞那些个拉拉扯扯，对于越境割草、种地的俄人坚决驱逐之。同治元年十月，特普钦在“暂署”整整三年后，被授为黑龙江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