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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匠之手

作者:admin 2021-05-20 我要评论

我与同济的同事们在过去几年里开设过一门课程,名为(手)工艺。之所以当时手字被括起来,是有不强调手的意思。手工艺对应的英文是craft,现在我们中文的官方翻...

我与同济的同事们在过去几年里开设过一门课程,名为“(手)工艺”。之所以当时“手”字被括起来,是有不强调手的意思。手工艺对应的英文是craft,现在我们中文的官方翻译是“意匠”,而我则对手有了更深的认识,倾向“手艺”,反而“工”字倒可以拿掉了。

电影《柏林苍穹下》剧照

 

手是身体感知现实世界的前哨。

前不久一个朋友给我讲了一幅卡拉瓦乔(Caravaggio)的画,叫《多玛的怀疑》(The Doubts of St. Thomas)。它画的是《圣经》里的一个故事,“多玛”该是“Thomas”的旧译。画中多玛是右边着黄衣者,左边的人是基督,我们都知道多玛最终成为基督的门徒。这幅画描述的故事是多玛起初不相信基督的复活,他要亲眼看到基督手脚上的钉眼及身上的其他伤口。可是我猜测很多人对多玛的怀疑也抱有怀疑,因为这个故事并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场景,直到1603年,意大利画家卡拉瓦乔画了这幅画。

这位画家的一贯画风是逼真的写实加以戏剧性的光线,因此这幅画带给看画人的信息,或者说震撼是:画家并非编造了某种关于多玛的怀疑的解释,而是通过画面告诉观者,他看见了一个老人把手指头伸进了另外一位老人的伤口里。此处有两重意义:其一是所谓的相信肉体,眼见到不够,手触及方才可信;其二说明了艺术的力量。我们并不知道多玛是否曾将手指头伸进了耶稣的伤口,也许他只是用眼睛进行了检验。但卡拉瓦乔作为一名画家,也就是一个会用手、拥有手艺的人,凭他自己的经验想象出来多玛用手指验证的情节。用手在这里并不止步于直接的身体体验,它还构成一种进一步探索世界的方法。

今天的现实世界更需要用身体来感知,因为还有一个身体无法进入的虚拟世界。

在维姆·温德斯(Wim Wenders)导演的电影《柏林苍穹下》中,我们看到一位天使有强烈的愿望要做人。于是上帝满足了他的愿望,使他变成了人。成为人之后,第一件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是,从柏林墙上跳下去摔破了头顶。然而这位前天使一边用手摸着自己头顶上的血,一边非常高兴和兴奋地说:“我终于成人了!”那是一个特别寒冷的冬日,他于是走到街头小摊边上买了一杯咖啡,此时他又感叹——能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抱着滚烫的咖啡,同时体验到热和冷,这就是人生。

这段头破血流加又冷又热的人世感受,以及卡拉瓦乔想象用手指头捅进伤口的血淋淋场面,使我联想到了困惑已久的一个问题,即虚拟空间和现实空间关系的问题。常有人提出虚拟空间是不是可以代替现实空间、虚拟建筑是不是跟现实建筑有同样的质量。我今天的回答是:这两者很不一样。虚拟世界里不会流血,手指伸不进伤口,虚拟建筑不可能感动我们。又冷又热的情景只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现实建筑会使我们感动。虚拟空间和现实空间是目前我们赖以生存的两个环境,它们多有重叠之处,更存在着本质上的差别。

想与虚拟世界拉开距离,现实世界更需手艺去完善。

手建立起来建造体系,以及身体与造物的联系和审美传统。

卡拉瓦乔的画作《 多玛的怀疑 》

 

给我讲《多玛的怀疑》这幅画的朋友是隋建国,一位雕刻家。隋建国还告诉我,在孩子开始走路的时候,眼睛所看还没那么重要,因为眼睛还不会做空间的判断。所以一定是手伸在前面,是摸索,也是平衡。他强调,一定是手在脑和眼之前。令我想到了麻省理工学院的校训,用拉丁文写是“mens et manus”,译成中文即是“脑与手并用”。此刻我怀疑是否应该调换一下,该是“手与脑并用”?

隋建国和我同龄。也处于耳顺与从心之年之间的他深深地认为做雕塑,用手不但比用脑重要,而且比用眼重要。所以他蒙起眼,用一只手来捏泥,其成果用计算机扫描后再放大打印出一个超人尺度的雕塑。雕塑的纹理就是隋建国的指纹。他的作品可以说用夸张的方式表现了手的创造力,是手的欢庆。放大的指纹提醒我们它来自人手,告诉我们它与人体尺度有着紧密的关系。

将手带入建筑学。我常常引用德国建筑师密斯·凡·德·罗(Mies van der Rohe,被简称为密斯)在1959年讲的一句话——把两块砖头细心地放在一起时,建筑就发生了。我也总在想,密斯当时盖的房子都是玻璃和钢的,他为什么不说把两块钢材搭在一起就产生了建筑呢?有一个可能是,因为密斯在13岁时就开始到他父亲开的建筑公司里做泥瓦工,当时是20世纪初期。密斯工作若干年后,样子可能与上世纪20年代奥古斯特·桑德尔(August Sander)拍的照片里的年轻德国工人相仿。他很可能也曾为了搬运把砖头细心地码在板子上:使砖的重量分布均匀,不易跌落,且提高效率。砖头在板子上的码法已构成了砌筑。因此我猜测,后来密斯设计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的纪念碑时,他会不会想到自己年少时干过的这种活儿?密斯也许从来不曾忘记砌砖的体验,他正是通过身体建立起来对建造的理解。

当然,密斯还可能想到人类用砖的历史。人在公元前4400年从中国开始烧砖用砖,就从来没有停止过,甚至砌法变化也不是太大。即使今天,一个建筑项目仍可能以两块砖头为起点。我们目前正在施工的巴黎国际大学城中国之家就是一座完完全全的砖建筑。砖既是我们采用的技术,又是我们表现的手段。我们想表达中国用砖的悠久传统,选择了手工砖实砌。我们采用了从简到繁的几种砌筑方式。一块砖的大小正是被一只人手能把握的尺寸所限定的,砖建筑无论多高大,也永远带着人体尺度的基因。

其他材料也可能建立起人和建筑之间的尺度关系。我们用木模板浇筑混凝土,木纹既有亲人尺度的质感,也是建造过程的实录,是我们,包括建筑师、工程师、建筑工人,共同的“指纹”。

也值得一提的是,手在建筑学中还有一个特殊的用法:模拟空间。曾有一位西方理论家洛吉耶神父(Abbé Laugier)问及坡屋顶的形式是从何而来的?他认为用两只手指尖对指尖举在头顶上挡雨是其原型。同济大学的李振宇教授更是将手势发展成为一个系统的设计方法。

手艺何去何从?在失重的条件下,出现了暂时无法定义的建造。

雕塑家隋建国(张永和 摄)

 

最后,我又要质疑手艺。建筑学显然不是处于持恒的状态,像我前面描述中所暗示的。演变是必然的。

我们从来不曾停止想象未来。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在60年代拍了一部名为《2001太空漫游》的电影,其中展现了他想象的2001年的世界。这个世界,咱们现在看起来很熟悉了。他所呈现的太空船内部,便是近些年来比比皆是的购物中心、办公楼等的原型;其似有洁癖的去物质化的材料处理,也令人联想到今天的虚拟空间。库布里克当时的未来已成过去。未来也可能仍然是砖头或混凝土的,具有质感和重量。但是,还有如下的已经成为现实的可能:

我们看两个天文望远镜。一个叫哈勃,它已经在太空中运行多年了,其观察宇宙的原理跟传统的光学照相机是类似的。哈勃整个的构造跟目前建筑建造逻辑也基本一致,体现着清晰稳定的材料与结构关系。另一个叫韦伯的望远镜是我的好奇心所在:它底下有五层、厚度相当于人类头发直径的聚酰亚胺薄膜。它们的建造没有咱们平时习惯的坐标秩序,既不平整也不挺直,如果能滤去“烂”字的消极意义,称其为“烂建造”或许也未尝不可。正是这不符合经典建造与审美的烂建造完美地把望远镜背后太阳的热量隔离,使得上面的红外线镜头不受任何干扰。现在韦伯做到的天文观测据说已经开始逼近宇宙初始大爆炸。如果说相对传统的哈勃拍出来的宇宙照片是我们熟悉的影像——黑暗的背影上少许稀疏的光斑——那么韦伯看到的宇宙,只能用灯火辉煌来形容。而通过韦伯,我看到的是:一个新建筑、一种新的意匠的显现。

隋建国作品《手迹#1》,铸青铜,100x56x39厘米,2014~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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