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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呀小姐”的心理探索

作者:admin 2019-12-19 我要评论

我是好呀小姐。小时候,课间休息,我正在全神贯注解一道数学题,后座的同学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厕所,我说,好呀。长大后,我讨厌人山人海,假期想在家里瘫在沙...

我是“好呀小姐”。小时候,课间休息,我正在全神贯注解一道数学题,后座的同学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厕所,我说,好呀。长大后,我讨厌人山人海,假期想在家里瘫在沙发上放空7天,可朋友说要不要一起去旅行,我说,好呀。其实,这个目的地是我过完假期,马上要去出差的地方,我对那里熟悉得像个当地人。人生里,绝大部分别人的提议,我都回答:“好呀。”我不拒绝人。

文/好呀

去看心理咨询,是因为一个很无厘头的原因。当时我刚刚跟一个朋友绝交,我很担心自己会不会有心理阴影,就跟一个心理咨询师朋友说,你帮我看看我有什么问题。那个朋友说,看我没啥问题,但她跟我是认识的人,不能做咨询。她给我推荐了一个信得过的咨询师,先聊一聊。大概是为了隔绝咨询师和客户之间的关系,我和咨询师是通过邮件联系的,互相没有电话,也不知道社交媒体的账号。我们约定每周见面一次,每次50分钟。

她的工作室是一室一厅的格局,外面的客厅是等待间,有一张长沙发,里面的房间是咨询室,门口放了一个一直在发出流水声的装置,我后来才知道那个是白噪声,用来降低房间外可能发生的干扰。因为我见咨询师的理由不是什么刚需,到见面的时候,绝交的气已经消了,所以,初次见面,我很茫然地看着咨询师,不知道要聊些什么。她大概也看出了我的困惑,说,要不然你就讲一讲这一周,你发生了什么吧。现在回想起来,我在邮件里不拒绝见咨询师,我的不拒绝症又一次发作了。既然没什么刚需,咨询的价格也不便宜,正常人可能就写邮件说,不需要了,感谢咨询师。再给介绍的朋友交代一声,感谢她牵线,麻烦她了。我讲不出来“我不需要”这句话,并且还是在一个特别忙的时间里,跑去见了面。为了这个见面,我必须晚上加班熬夜才能补上工作的进度。

我已经想不起来第一次见面都讲了什么,大概就是那一周的工作和生活,我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即便对着陌生人,一旦开了头,也能讲得眉飞色舞,毫无拘束。好像还没说尽兴,就已经到了咨询的尾声。我讲话期间,咨询师像个不太爱说话的熟人,她几乎不打断,也不提问,但一直给我表情的反馈。最后,她问我一个问题:你多次讲了一句话“我没生气”,你为什么会讲这句话?你到底生气没生气?

我说:“我还讲了这句话?”她说,是的,并且模仿我讲这句话时的表情。我说:“我为什么总讲这句话,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告诉你,我没生气的意思吧。”她笑而不语,然后说,你回去好好想想这个问题,我们下次再见。

本来,我已经没什么理由咨询了,可这个问题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总说“我没生气”这句口头禅。

第二次再来咨询,倒是没有继续讲“我没生气”这件事。我自己根本没去仔细想,咨询师也没给我答案。我依旧给她讲了一周以来发生的大事小情,她依旧只听不说,给我表情的回应。很多人可能以为心理咨询就跟去医院看病一样,你描述一下病情,咨询师给你看看到底得了什么病,然后给你治疗,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发现,咨询师几乎没有判断性的语言,她听我唠叨那么多的鸡毛蒜皮,不会像闺蜜之间聊天一样,告诉我,我做得对还是错,我应该如何做,而总是出其不意地问一个我从来没有注意过、没有想过的问题,让我自己寻找答案。她的视角跟我周围的人不同,为了回答她的那些问题,我只能从一个完全陌生的视角来看待我自己。

这样漫无目的地见了两次还是三次,我又一次讲出“我没生气”的时候,她问我,刚才身体是什么感觉。我说,好像有一口气往上涌,需要深呼吸一下。在那之后,每当我有情绪的起伏,她都要让我描述身体的感觉。我猜,她可能觉得我在情绪的感知上是有问题的。我们回到了“我没生气”这句口头禅上。我说,我确实没生气。接着,我还分析了几个“我没生气”事件里,我不应该生气或者不值得生气的原因。咨询师依旧没有给我做出判断,告诉我,我是生气还是没生气,我分析得对还是不对。她只是说,人的情绪都是对应有身体上的感觉的,身体诚实地反映出真相。

再回想每一次的不开心和愤怒,我发现基本路径是:我的火气或者不高兴已经升腾起来了,随即大脑对这件事进行客观地分析,得出一个不应该或者不值得发脾气的结论,然后,我觉得自己没有生气或者不高兴。也就是说,我产生了真实的、初级的情绪,但我不允许自己有这种情绪,于是我把它遮蔽掉了。后来我在两家公司都做了基因检测,报告里有情绪的项目,这也是大五人格模型中的一个维度。两家的检测结果相同,我的出场设置是情绪最不稳定的那一类人,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情绪稳定、随和的人。这听起来像个优点,其实是我迷失在喜怒哀乐里。

情绪是有实际效用的。它驱动人们采取行动,也是人际交往过程中彼此交换的信号。比如说,我对他人的要求回答得那么多“好呀”里,肯定有我不情愿做的事情。可能很多人会说,不情愿做就不要同意呀。可更严重的问题是,我是糊涂的。我不知道自己对做这件事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就没办法给言行下达拒绝的指令。比如说,我也遇到过别人对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旁观者讲你应该生气呀。我生气吗?我是懵的,就无法传递出愤怒的信号给对方。情绪更要紧的功能是警示,把人带离危险的处境。可我辨识不清自己真实的情绪,当我在一个已经非常不舒服的情境里时,我无法果断地离开,或者终止关系。

这种遮蔽情绪给我的生活带来很多问题。咨询师发现我非常忙碌,本来讲好一周见一次,可我最夸张的时候要一个多月才能见一次。俗话说时间像浸了水的海绵,挤一挤总会有的,可我的时间就是挤干了的海绵。咨询师经常让我描述,对某件事情引发的情绪波动的感觉。这种工作状态就像是我在游泳,每次刚想抬头换气,就被人把头按回了水里。比如说,最夸张的时候,我手头的工作还在进行,后面就已经有两项工作在排队。比如说,大家问我能不能接某个任务的时候,都是问,你这周有没有空,没人问我,你需不需要休息。我可能是上一项任务刚刚完成不到一个小时,当然是有空的,下一个任务就找上门来。

我的空当就这样被工作填满了。有两年的时间,我不但没有周末,春节、国庆节、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所有公共假期不是在出差,就是有工作。

公司里人手紧张,所有人都高强度高压力运转,大家都忙得人仰马翻,我被按回水里不能喘气,而且让我不舒服的是,我总在接一些补漏的任务。就是说,我们所有人在一条四下漏水的船上,每个人都紧张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往外舀水,我刚舀完自己周围的水,一个新的地方漏了水,我就要扑过去继续舀。

咨询师问我,为什么不是别人扑过去?我们的企业文化是尊重每个人的意愿,大家对于接不接某项工作有选择的余地,也有控制自己工作节奏的自由,于是,就存在无人接的订单。我还是新人的时候,时常有周五或者周六的紧急工作,周一就要完成。最开始是只有我闲着,就接了这个任务,后来变成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只要我手里没有其他的工作,大概率就是我去做。这样的情况虽然工作时间短,可强度和压力都非常大,并不轻松于常规的工作。另一方面,因为都是急就章,对工作能力的锻炼和最后完成的效果又非常一般。我也想像其他人一样,有从容的时间来打磨工作,得到业务能力上的成长,可这种急就章或者短线工作总是布置给我。

当我不再是新人的时候,工作内容虽然发生了变化,但并没有改变这种派任务的模式,而且公司人手更紧张,我接到的任务难度更大,很多是超出我业务能力的,完成起来非常吃力。有一次,我跟人讲工作太忙。对方说,你应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其他的总有人会做的。我想,咦?我不就是那个“总有人”吗?

我跟咨询师讲,我不接工作,就会让布置任务的同事为难,其实每个人都已经承受很大压力了,不能再给别人制造麻烦。而且没有规定某项任务专属谁做,或者谁不做,接受这个工作本就是我岗位范围内的事情。在正当的工作范围里讨价还价,是不对的。只要我还有空当,就不会拒绝。客观上,我也没有不工作的理由。我情绪稳定,身体健康,也没有家事的牵扯以致不能出差。我工作到梦见自己变成电子游戏里的人物,马不停蹄地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

我爱这份工作,也爱我的同事们。所以,当我被咨询师问到生活状态,讲述一个个喘息的空当被填满时,这种状态我有没有不高兴,是不是很讨厌接这些工作,我自己是不知道的。我承受心理压力和体力消耗的极限在哪里,现在的工作强度到了哪个程度,我也是茫然的。有些时候,我还会主动认领工作。我没有流露出情绪上的抵触,就没办法给外人发出信号。于是,我是“好呀小姐”。

生活里也有类似的情形,更困扰我。我有求必应,随叫随到,也很喜欢吃饭埋单,是一个热情的人。可如果我遇到的是那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我所做的一切就变成了理所当然。最简单的例子,如果和某些朋友交往,前几次是我埋单,以后每次见面就都是我埋单。两个人一起吃饭时是我埋单,对方如果带了其他的朋友来,还是我埋单。可能对方会觉得,我们关系很好,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种细节。我不是小气的人,可我希望平等地交往。我有很有钱的朋友,送我贵的礼物,请我吃贵的餐厅,而且都是花了心思去想和选,我没办法做到等价的回礼,可是在情感表达和对待两个人关系的心思上,并没有任何的理所当然。咨询师对我的询问和启发,让我开始去想,为什么会经常遇到并不拿我当回事的人。工作上有明确的规则,我有尺子来衡量对与错,人际关系要复杂很多,我更是搞不清楚高兴还是不高兴,发不出情绪信号,于是看起来,我是一个特别随和的人。

咨询师跟我做游戏,她在地上用绳子画一个圈,我站在里面,她站在外面。我的任务是,无论她如何说,我都不让她进到圈里来。我觉得这个游戏太扯了,作为一个意识清醒的成年人当然能把她推出去。结果咨询师说,我在某个时刻眼里是闪着犹豫的,并不是始终坚定地推开她。在那之后,咨询师讲了什么,我想不起来了。大概就是那一次咨询之后,我连着接了几个工作,实在没有精力继续下去。我写邮件中断了咨询。

这个没有结局的咨询依旧给我很大的启发,虽然我搞不清楚自己真实的感受,可工作确实挤占了太多的人生,我得学会拒绝和建立生活秩序。我申请休年假,绝大部分同事都没有休年假的习惯,从前我也不休,而且我对于举家旅行这种事并不觉得放松,那是另一项艰巨的任务。可是,申请年假对我来讲,是一种仪式感,代表我主动从繁忙的工作里画出一周的领地来。我不再给自己揽事儿,拒绝其他部门找我干工作。我买了桌面计划表,做时间管理,把运动、看电影、适量社交的时间放在一天的优先项,工作时间放在后面。这是在生活和工作之间划了一道边界,工作只能在这个容量之内,不能无休止挤占我的人生。我依旧要工作到深夜,可起码白天有了其他内容,让我觉得并没有失去太多。

我也开始留意人际交往中的边界和情绪表达的时机。有个非常要好的朋友,跟我性格很像。他跟一个人产生了巨额的利益分歧。我的第一反应是:“千万要处理好这件事,不要伤了感情,让对方不高兴。”我看他们的聊天记录,对方步步紧逼,而我的朋友一再放低姿态,讨好。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日常处理人际关系的影子。我立刻约好朋友出来见面,向他道歉,我劝他做个形象完美的好人是错误的,他得敢于翻脸,要战便战。我的朋友也找了咨询师,纾解内心痛苦和解开友谊破裂的困惑。

咨询的经历也让我意识到,生活中很多的说不清道不明,其实有专业且高效的解决办法。我隐约觉得自己的工作状态不对,隐约觉得自己在关系里不舒服,如果是跟朋友聊,很容易得出结论,“这太过分了”,“谁太坏了”。陷入人际里去解释问题,往往会把简单变复杂,也容易伤害其他人。咨询师给了一个全新的思维模式,让我把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我留意自己真实的内心感受,也学习果断地说不,虽然有时也不是很成功。

我是一个随和的人,从前是一个朋友中的人体树洞。现在,三言两语我就建议倾诉的朋友去找个可靠的咨询师,一个是因为工作耗费心力,我没有闲心分给别人了,也不愿意接收负面情绪;另一个原因是咨询师可以给出合理的分析框架,不用自己瞎想乱猜。这种劝说经常不成功,很多人把见心理咨询师看作一件很严重的事情,而自己只是不开心,找朋友吐槽。我的经验里,那些能拿出来特意讲的事情,大概率是反复发生的问题,虽然是琐碎的小事,却像一根毛刺,时而就扎人一下。何不在仅仅是被毛刺扎得疼痛时,把毛刺连根拔起,而不是等到伤口感染。最起码,一个学心理咨询的倾听者,比朋友专业,也更会安抚情绪。如果从追求身心健康的角度看,心理咨询师和健身教练有什么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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