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欧阳宇诺

创作前，哥伦比亚大学教授曼纽尔·科姆罗夫会去文具店买好卡片，将铅笔削尖，之后坐在书桌前，为小说中的每一个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写卡片，内容包括外貌、背景、个性、习惯，甚至星座运势。如果人物打算在小说中购买一份报纸，就用一整张卡片描述这个场景，精细到当时的天气以及人物会跟摊主交流些什么。

对某些作家而言，科姆罗夫精细地创造人物的方法显然是正确并且有效的，但对另外一些作家，比如劳伦斯·布洛克来说，这种卡片式人物创造法比“将猪耳朵变成真丝钱包或者把廉价金属转化成黄金还要难”。布洛克有一个创造人物的定律：所有角色都是作者自身性格的投影。创造人物的过程对于布洛克来说，类似演员表演，他会将自己想象成那个人物，去经历他所遭遇的一切，去替他做出决定，通过即兴发挥创作出人物的对话、表情、动作，随着剧情的发展，布洛克将灵魂注入他所创作的人物。

科姆罗夫创造小说人物的方法严谨、细密、一丝不苟，布洛克的方式自由、奔放、随心所欲。在实践中，较之遵循其中的某一种，我更愿意将两种方式结合起来灵活使用。开始创作一部新的小说前，我会在头脑中构思出一个整体框架，为了在之后或许漫长的写作过程中不至于遗忘初衷，我会在16开大小的笔记本上粗略地列下章节名称，并将主要人物及次要人物的特征记录下来。

当我真的坐在书桌前，用机械键盘日复一日地打字时，我发现，变化在悄然发生。笔记本上罗列过的人物，有些自行消失了，而某些未曾计划过的人物携带着我的个人意愿，潜入了小说中。每一个人物的名字、性格、外貌以及其他特质，都会随着情节的推进，产生或剧烈或轻微的改变。随着键盘那悦耳的敲击声，他们可能由高大变为瘦小，由阳光变为阴郁，由活泼变为呆板，由痴情变为负心，由甜蜜变为苦涩……或者相反。

写小说的日子里，一旦结束白天在律所的工作，我会迅速返回公寓，与小说中的人物见面。他们飘浮在公寓的空气中，情感亲密的角色们会牵手跳舞，一圈又一圈；关系紧张的角色们会互相怒目而视，在某一刻发起激烈的决斗。有时，他们会产生“自我意识”，对我赋予他们的某些设定感觉不满：迈克不想与菲奥娜在海边分离，他想与她永远在一起；粉色兔子不想一直吃东西，它想躺在铺着玫瑰花瓣的树洞中甜睡……于是，他们停止跳舞或决斗，来到我的身边，在我的耳边述说理由，指挥我的双手修改事关他们的一切。

作家帕特里夏·海史密斯说，她自己“除了工作之外，也就是说在想象之外，没有真正的人生”。我钦佩她对写作的投入感，但我做不到这样。一旦写完小说，我就会尽快脱离想象中的世界，愉快地跃入现实，与朋友们约会，暂时冷落那些我创造出的人物们。